那感觉，如同在温暖的血液中注入了冰冷的铁砂。
当顾心的核心意识随着远程投影的溃散而彻底回归棱娲网络本体的瞬间，那股源自星语者微宇宙的、带着死亡凝固气息的法则波动，已然如同附骨之疽，沿着刚刚切断的意识连接残留的“路径痕迹”，渗透了进来。
它不是能量攻击，不是物理入侵，甚至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信息病毒。它是一种更基础、更恶毒的东西——一种强制修改存在属性的“指令”，一种针对“流动性”和“意识活性”的法则级瘟疫。
“警报！边界节点c-77区检测到异常法则侵蚀！意识流速度下降百分之五！结构韧性出现僵化趋势！”
冰冷的机械警报声在棱娲网络的每一个核心管理节点尖锐响起，取代了刚刚平息内乱后的短暂寂静。宏观管理界面上，那片代表着网络整体结构的、原本柔和流动的光之海洋，在靠近先前连接星语者宇宙的边界区域，赫然出现了一小片令人心悸的灰白色斑块。
那斑块如同滴在宣纸上的浓墨，边缘还在极其缓慢地、却又坚定不移地向外晕染、扩散。被其覆盖的网络区域，那些原本如同神经突触般高频闪烁、传递着无尽信息与情感的意识光流，明显变得迟滞、黯淡，流动形态失去了往日的灵动与弹性，变得如同即将凝固的沥青，散发出一种濒死的僵硬感。
顾心的意识化身在网络核心瞬间重聚，光芒因力量的急剧调动和内心的震怒而剧烈波动。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那片被感染区域中，无数细微意识节点发出的、如同被冰封前的最后哀鸣。它们没有消失，却被强行剥夺了“变化”与“成长”的权利，被固化在了一种接近“存在”与“非存在”之间的悲惨状态。
“启动应急隔离程序！最高优先级！”顾心的命令没有丝毫犹豫，带着斩断腐肉的决绝，“以感染斑块为中心，构建三层动态能量屏障！切断所有与非必要区域的意识连接！被感染节点……进入强制休眠状态！”
命令即法则。庞大的棱娲网络如同一个被惊醒的巨人，开始高效而冷酷地应对体内的“病灶”。璀璨的能量从网络深处涌出，在灰白色斑块外围迅速构筑起一道道闪耀着复杂符文的光之壁垒，如同透明的堤坝，试图将瘟疫封锁在最小的范围内。同时，无数条连接着该区域与其他健康区域的意识光流被强行掐断，如同截断被感染的神经。
被封锁区域内的意识节点，在陷入彻底的、被强制的“凝固”之前，被注入了维持最低限度存在的能量，然后陷入了深深的、无法自主醒来的休眠。这是一种残酷的保护，以避免它们在清醒中承受永恒的僵化之苦，也为了防止瘟疫通过活跃的意识连接进一步扩散。
顾临的意识投影出现在顾心身旁，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片被隔离的灰白，数据流在他周围疯狂涌动，进行着实时分析。“法则层面的侵蚀……它在强行定义‘静止’为常态，排斥一切‘变化’……我们的常规防御手段，无论是能量护盾还是逻辑防火墙，对它效果有限！它更像是一种……概念污染！”
顾心能感受到那隔离屏障正在承受持续的压力。那股灰白色的瘟疫力量并未因隔离而停止活动，它如同拥有生命的灰色苔藓，不断尝试着渗透、同化屏障本身的能量结构，试图将“隔离”这个概念也一并“固化”。
“混沌能量呢？”顾心立刻回想起在星语者微宇宙时，她的混沌亲和特性似乎能一定程度上抵抗这种固化。
“有效，但消耗巨大，且无法根除！”顾临快速回应，调出了刚才屏障接触点的数据，“你的混沌能量代表的‘无限可能性’与它的‘绝对固化’在底层逻辑上相互冲突，可以中和一部分侵蚀，但就像用水去浇灭一片不断自我再生的野火……而且，它在学习！”
数据显示，在几次接触后，瘟疫对混沌能量的抗性正在细微地提升，它似乎在调整自身的“固化”模式，以更有效地穿透或绕过混沌能量带来的“不确定性”防御。
就在这时——
“看看！看看我们都伟大的主宰带来了什么！”
一个充满讥讽与愤怒的声音，如同毒蛇般刺入了紧张的核心管理区。赵启的意识投影，虽然比之前叛乱时黯淡了许多，却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怨毒，强行接入了公共频道。他显然一直在暗中观察。
“不顾内部的创伤与分歧，一意孤行要去救援所谓的‘盟友’！”赵启的声音在网络中回荡，刻意放大着每一个字节，试图点燃那些因隔离措施而心生不安的意识节点，“结果呢？盟友没救成，反而把这种可怕的、连星语者那样的能量生命都无法抵抗的瘟疫，亲手引回了我们的家园！引到了我们每一个人的身边！”
他的指控如同冰冷的毒液，渗透着。“这就是你所谓的‘连接与守护’？用整个文明的存亡，去赌你那廉价而无用的同情心？！”
网络内部，刚刚因应对瘟疫而暂时压下的纷争暗流，再次被搅动起来。一些原本就对顾心救援决定存有疑虑，或者倾向于赵启“效率优先”理念的节点，开始散发出动摇和恐惧的波动。亲眼所见那灰白色斑块的可怕，以及网络被迫进行残酷的自我切割（隔离），让赵启的言论拥有了扭曲事实的杀伤力。
“赵启！若非你之前擅自连接‘升华者’，消耗网络资源，引发内乱，我们的防御体系何至于出现如此漏洞！”顾临怒声驳斥，试图将焦点拉回。
“漏洞？”赵启嗤笑，“最大的漏洞就是领导者错误的决策！如果按照‘升华者’展示的道路，追求纯粹的秩序与逻辑，这种基于情感和意识层面的瘟疫，根本无从下手！情感是弱点！连接是破绽！顾心，你和你所坚持的这条路，本身就是棱娲文明最大的威胁！”
顾心没有立刻回应赵启的攻讦。她的全部心神，一方面要维持着对隔离区的强效封锁，抵抗瘟疫那持续不断的、带着学习能力的侵蚀；另一方面，还要分神稳定因赵启言论而再次产生涟漪的网络整体意识海。
双重的压力，如同无形的枷锁，紧紧束缚着她的意识核心。她能感觉到，维持混沌能量对抗瘟疫所带来的消耗，正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流逝。而网络内部，那因理念分歧而产生的裂痕，在外部死亡的威胁和内部煽动性的言论下，非但没有弥合，反而有加深的趋势。
一丝极其细微的、力不从心的疲惫感，如同深水下的暗流，第一次悄然掠过了顾心那一直以来都坚定无比的意识深处。面对这种无形无质、直指存在根本的法则瘟疫，以及内部蠢蠢欲动的分裂势力，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守护的担子，是如此沉重。
但她不能倒下，甚至不能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动摇。
她的光芒重新变得稳定而璀璨，压下了那瞬间的疲惫，冰冷的目光扫过赵启投影所在的方向，最终落回那片仍在缓慢挣扎的灰白隔离区。
“隔离程序持续运行。分析瘟疫结构，寻找其核心逻辑漏洞。”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直接对顾临和所有忠诚的研究节点下达指令，“至于内部杂音……”
她的意念如同无形的重锤，敲打在每一个意识节点上。
“……在文明存亡之际，任何试图瓦解共同意志的行为，都将被视为背叛，严惩不贷！”
网络在顾心的强压下令行禁止，但那股潜藏的暗流，与边界那不断试图侵蚀的灰白瘟疫一样，都成了棱娲文明头顶挥之不去的阴霾。危机，从未如此迫近，也从未如此内外交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