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联盟最后的防线，设立在名为“守护者之环”的巨型星云残骸带。这里曾是一个古老恒星系的墓地，如今被联盟改造，无数的防御平台、机动炮垒和隐匿雷区如同星辰的碎片，密密麻麻地镶嵌在扭曲的引力场和辐射风暴中，构成了一道理论上足以抵挡任何常规舰队冲击的死亡屏障。
然而，他们面对的，并非“任何常规舰队”。
“潜影号”经过紧急抢修，恢复了部分机动性，此刻正作为战术指挥节点，悬浮在防线相对靠后的位置。它的舰桥上，气氛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夜枭舰长坐镇主位，顾临和雷烈站在他身侧，通过巨大的主屏幕，凝视着防线之外那片深邃的黑暗。
顾心的意识投影位于他们前方，她的存在是连接棱娲网络与联盟防线的枢纽。棱娲网络的大部分算力已被调动，用于维持一个覆盖部分核心防区的、超大规模的“秩序场”，这是他们对抗“界壳”格式化力量的唯一依仗。
“所有单位，进入最高战备状态！能量武器充能完毕！导弹阵列解锁！” 通讯频道中，传来防线总指挥官沉稳却难掩紧张的声音。
没有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没有对胜利的奢望。每一个身处这条防线的人，无论是哪个文明，都清楚地知道，这很可能是一场没有归路的战斗。他们不是为了胜利而战，而是为了给“火种”计划的最终执行，争取那最后、最宝贵的时间。
“‘界壳’先遣单位……进入可视距离！” 雷达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主屏幕上，原本漆黑的星空边缘，开始被一种无法形容的“灰色”所浸染。那不是星云，不是尘埃，而是“存在”本身的消逝。它无声无息地蔓延，所过之处，连星光都被吞噬，只留下一片绝对的、令人心智疯狂的虚无。
它来了。
没有预警，没有通讯，没有试探性的攻击。那灰色的边界如同涨潮的海水，轻柔而不可抗拒地，触碰到了联盟防线的外缘。
第一个接触的，是一颗被改造为自动炮垒的小行星。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颗布满了狰狞炮管和厚重装甲的军事堡垒，在被灰色触及的瞬间，没有爆炸，没有火光，甚至没有结构崩解的迹象。它就像一幅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从炮管尖端开始，到庞大的基座结束，在不到零点一秒的时间内，从头至尾，彻底、干净地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残骸，没有能量逸散，仿佛它从未存在于那个坐标点上。
绝对的死寂，通过传感器传来，比任何爆炸的轰鸣更令人胆寒。
“开火！”
防线总指挥官嘶哑的咆哮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下一瞬间，整个“守护者之环”仿佛活了过来！
数以万计的能量光束，如同宇宙尺度上的暴雨，撕裂黑暗，轰向那片不断推进的灰色。导弹拖着炽热的尾焰，如同扑火的飞蛾，撞向那无形的边界。爆炸的光芒此起彼伏，能量冲击波在真空中无声地荡漾开来。
然而，这一切都像是徒劳。
能量光束射入灰色区域，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激起丝毫涟漪。导弹在接触边界的前一刻，其内部结构、能量核心、制导系统……所有构成其“存在”的信息，被瞬间格式化，变成一团无序的基本粒子，随后被灰色吞没。爆炸的光芒甚至无法在灰色的幕布上留下一个短暂的光斑。
联盟最强大的武器，在那绝对的“无”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无力。
“攻击无效！重复，所有常规攻击无效！”
“左翼三号防御平台……消失！”
“第七机动舰队……失去信号！”
坏消息如同雪崩般传来。防线正在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抹除。绝望如同瘟疫，开始在通讯频道中蔓延。
“秩序场！展开！” 顾心的声音如同清泉，在混乱中响起。
早已准备就绪的棱娲网络，将积蓄的力量瞬间释放。一股无形的、源自对“混沌”进行“秩序”定义的场域，以“潜影号”为中心，如同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泡泡，迅速扩张，笼罩了防线核心区域大约十分之一的范围。
灰色的边界，第一次遇到了阻碍。
当那绝对的“无”触碰到“秩序场”的边缘时，并未像之前那样直接抹除。灰色的推进速度明显减缓，仿佛陷入了某种粘稠的介质。在接触面上，甚至出现了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闪烁和扭曲，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宇宙规则在相互碰撞、侵蚀。
“有效果！秩序场能够迟滞它的扩张！” 技术官惊喜地喊道。
这无疑是一剂强心针。然而，顾心的投影微微晃动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维持如此大范围的秩序场，对抗“界壳”的格式化力量，对棱娲网络和她本人都造成了巨大的负担。
“只能减缓……无法阻止。”顾心咬着牙，声音带着竭力支撑的颤抖，“它在适应……在解析秩序场的结构……消耗速度……远超预期！”
果然，那灰色的边界在短暂的迟滞后，开始以一种更诡异的方式“渗透”。它不再强行推进，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分化出无数细微的“触须”，沿着秩序场的结构脉络，开始从内部进行瓦解。秩序场覆盖的区域边缘，开始出现小范围的、不稳定的闪烁，仿佛信号不良的屏幕。
“顶住！”雷烈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他看向主屏幕上那些正在秩序场庇护下，依旧徒劳地向灰色倾泻火力的联盟舰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能只让一个小姑娘扛着！所有还能动的舰船，听我命令！变换阵型，能量输出并联，接入棱娲网络的秩序场辅助节点！就算帮不上大忙，也得给老子分担点压力！”
这位旧时代的老将，在关键时刻展现出了他敏锐的战术直觉和不容置疑的权威。尽管他的命令并非通过正式指挥链下达，但许多陷入绝望的联盟舰长在短暂的迟疑后，选择听从这来自人类老兵的怒吼。
幸存的联盟舰船开始机动，它们不再无序地攻击，而是将自身的护盾能量和引擎输出以特定频率调整，尝试与棱娲的秩序场产生共鸣。虽然粗糙，虽然效率低下，但这汇聚了众多文明残存力量的举动，确实如同给即将力竭的顾心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让她勉强稳住了即将崩溃的秩序场。
但这，依然是饮鸩止渴。
“秩序场能量储备下降至40%！”
“外围防线已全面崩溃！”
“‘界壳’主体正在加速！”
冰冷的报告声如同丧钟。
背水一战，血流殆尽。防线被突破，只是时间问题。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后方星域中，那些正在陆续亮起、准备进行最终随机跃迁的“火种”方舟。
他们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吗？
就在这时，一直在监控“界壳”能量模式的赵启（他的意识已与效率优化院的超级计算核心部分融合），发出了急促的警报：
“检测到异常能量聚焦！‘界壳’内部……有东西要出来了！”
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沉。
只见在那片不断推进的灰色深处，一点极其耀眼、与周围死寂灰色格格不入的“白光”开始凝聚。那白光并非温暖或希望，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纯粹的、仿佛代表着宇宙终极规律般的威严。
一个巨大的、由纯粹白光构成的、结构复杂到超越凡人理解能力的几何构造体，缓缓地从灰色幕布中“浮”了出来。它如同“界壳”这只恐怖巨兽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眼前这片仍在负隅顽抗的星域，以及其中那些渺小如尘埃的生命。
“肃正协议”的核心单位，或者说，其执行终端，终于亲自登场。
它没有攻击，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但其散发出的威压，让整个战场，包括那片苦苦支撑的秩序场，都为之凝滞。
真正的绝望，此刻才如同冰水般，彻底淹没了每一个抵抗者的心灵。
背水一战，水已尽，路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