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夹层里的时间感是错乱的。
祝昭然说不清她们在这块浮空石板上待了多久——可能只有几个时辰，也可能已经过了好几天。
周围永远是望不到边际的灰色雾气，偶尔有碎石和残骸从雾中缓缓漂过，寂静得让人心悸。
苏沐寒在照顾伤员。
她将极致寒气控制得精妙入微，凝成薄薄的冰膜覆盖在老李头和另外三名莲火盟成员的伤口上，暂时止血、镇痛。
通体雪白耳尖带点冰蓝的兔耳微微垂着，专注时唇瓣轻抿，与平时病娇腹黑的模样判若两人。
祝昭然则握着断剑，站在石板边缘警戒。
火红的尾巴无意识地轻摆，狐耳转动着捕捉雾气中任何细微的声响。
剑格处的火焰莲花符文已经彻底暗淡，剑身温度也降了下来，但握在手中时，依然能感觉到血脉深处那种微弱的共鸣。
“咳……”
老李头在昏迷一天后，终于苏醒了。
他挣扎着坐起，失去左臂的肩膀被冰膜覆盖，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恢复了些许神采。
“前辈。”祝昭然立刻蹲到他身边，“感觉怎么样？”
“还死不了。”老李头声音沙哑，看向周围灰雾，苦笑，“掉进夹层了……运气真够差的。”
苏沐寒递过来一小块用寒气凝结的冰露：“先润润喉。”
老李头接过，含在口中，冰露化开，滋润了干裂的喉咙。
他缓了口气，才缓缓开口：“自我介绍一下吧……老夫李红莲，莲火盟现任盟主——虽然盟里现在也没剩几个人了。”
祝昭然一愣：“红莲？”
“不是本名。”李红莲摇头，“加入莲火盟后改的。盟里所有核心成员，都会在名字里加上‘红莲’或‘冰凰’，纪念道尊的两位追随者。”
他顿了顿，看向祝昭然和苏沐寒：“你们身上的血脉纯度……是我生平仅见。孟念尊者和桑柔尊者在世时，恐怕也不过如此。”
“前辈认识红莲尊者和冰凰尊者？”
苏沐寒轻声问。
“没见过，但盟里的传承记载中有。”李红莲眼神悠远，“千年前，两位尊者在下界击杀混沌老祖后，曾感应到上界的召唤——不是飞升那种骗局，而是真正的、来自道尊遗留意志的呼唤。但那时上界封锁已经完成，她们尝试了三次，都无法突破屏障。”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后来两位尊者留下预言：未来会有新的红莲与冰凰血脉继承者出现，她们将手持道尊断剑，撕开上界的谎言。而莲火盟的任务，就是等待，并在关键时刻……助你们一臂之力。”
祝昭然握紧断剑：“所以您一直在净墟司外围伪装成杂役……”
“等你们，也等机会。”李红莲点头，“净墟司地下那片废墟，是道尊当年飞升前，用最后力量在下界与上界之间开辟的‘中转站’。原本是用来接引真正有资格飞升者的，可惜被上界窃贼们发现并封印了。那柄断剑，是开启废墟深处真正传承的钥匙。”
“真正的传承？”
苏沐寒冰蓝眸子微亮。
“道尊留下的，对抗上界统治者的后手。”李红莲压低声音，“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盟里的古卷只记载，当红莲与冰凰血脉完全共鸣，持断剑进入废墟最深处，便能见到道尊最后留下的‘答案’。”
他顿了顿，苦笑道：“可惜，现在废墟恐怕已经被裁决院彻底封锁了。”
祝昭然沉默片刻，忽然问：“前辈，您刚才说‘锚点’……那是什么？”
“夹层中的空间稳定点。”李红莲解释，“这片虚空是多个下界位面碰撞撕裂形成的缓冲带，结构脆弱，但偶尔会有一些地方，因为某种原因形成了相对稳定的节点——可能是一块特殊的陨石，可能是一处古阵法残骸，也可能是一扇未完全关闭的空间裂缝。这些节点，就是‘锚点’，能连接回正常的位面。”
“怎么找？”苏沐寒问。
“凭感觉。”李红莲无奈道，“夹层里方向、距离都没意义。只能慢慢漂，运气好撞上一个，运气不好……可能永远困在这里。”
正说着，浮空石板忽然剧烈一震！
“小心！”祝昭然猛地起身，断剑横在身前。
只见灰雾中，数十条半透明、如触须般的能量体悄然伸出，无声无息地缠向石板边缘！
那些触须没有实体，由纯粹的虚空能量构成，所过之处，连雾气都被“吸收”掉一片。
“虚空蠕虫！”李红莲脸色一变，“夹层里最常见的掠食者！它们会吞噬一切能量和物质！”
话音未落，一条触须已经缠上石板边缘，石板表面的符文瞬间暗淡了一截——它在吸收石板的能量！
祝昭然毫不犹豫，一剑斩去。
断剑虽已失去剑意加持，但本身材质非凡，剑锋斩在触须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触须被斩断一截，断口处喷出灰白色的雾气，但更多的触须从雾中涌出！
苏沐寒也动了。
她双手结印，三道冰凰掠影残影瞬间出现在石板三个方向，残影同时抬手，极致寒气喷涌而出，将最先靠近的几条触须冻结成冰。
但触须数量太多，冻结的冰层只维持了一息就被后续触须撞碎。
“它们怕火和冰，但再生太快！”李红莲撑着身体站起，右手指尖凝聚出微弱的红莲之火，“我来帮忙——”
“前辈歇着！”祝昭然打断他，“小师妹，给我清个场！”
苏沐寒会意，三道残影同时爆开，化作漫天冰晶。
冰晶如暴雨般砸向触须群，虽然无法造成致命伤害，却成功延缓了它们的推进速度。
而祝昭然已经跃出石板，背后火焰龙翼展开——莲龙·烈羽扬！
她不是要飞走，而是要……引怪。
龙翼一扇，祝昭然如流星般冲入触须最密集的区域。
数十条触须立刻调转方向，全部朝她缠去！
触须上附着的虚空能量带着强烈的“侵蚀”特性，一旦被缠住，命轮都可能被吸干。
但祝昭然等的就是这个。
她在触须群中穿梭、闪避，火红的尾巴在灰雾中划出绚烂的轨迹。
偶尔有触须擦过她的身体，但在触碰到的瞬间，莲龙·碎炎散被动触发！
赤金色的莲花花瓣护盾凭空浮现，挡住触须的侵蚀。
护盾被撞击得剧烈震颤，裂纹蔓延，但就在即将破碎的刹那——
所有莲花花瓣向内收缩，然后轰然爆散！
无数细如牛毛的赤金色火针，以祝昭然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爆射！
火针穿透触须，针上附着的红莲龙火在虚空能量体内燃烧、净化，一条条触须在火焰中扭曲、断裂、消散。
趁此机会，苏沐寒双手按在石板边缘，极致寒气如潮水般涌出，在石板周围凝成一道环形的冰墙。
冰墙表面流转着凰鸟纹路，暂时阻隔了后续触须的靠近。
祝昭然则趁机退回冰墙内，龙翼收起，微微喘息——莲龙碎炎散的触发消耗不小，但效果显着。
刚才那一波，至少清掉了三分之一的触须。
“还有更多在雾里。”苏沐寒维持着冰墙，轻声提醒。
祝昭然点头，正要再战，李红莲却忽然指向灰雾深处：“等等！你们看那里！”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被祝昭然清空的区域后方，灰雾稀薄处，隐约露出一点淡蓝色的微光。
光芒很微弱，但在这片死寂的灰暗中，格外显眼。
“锚点？”
祝昭然眼睛一亮。
“可能是！”李红莲语气激动，“快！趁虚空蠕虫还没重新聚集，冲过去！”
祝昭然和苏沐寒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苏沐寒撤掉冰墙，改为在众人脚下凝出一块冰蓝色的浮空平台。
祝昭然则再次展开龙翼，在前方开路，用断剑斩开稀薄的雾气。
李红莲和三名伤员被冰平台托着，紧跟在后。
一行人朝着蓝光方向快速移动。
途中仍有零散的触须从侧方袭来，但都被祝昭然的碎炎散和苏沐寒的寒气及时清除。
距离越来越近。
那点蓝光逐渐清晰——那是一块悬浮在虚空中的菱形晶体，通体透明，内部有淡蓝色的能量如液体般缓缓流转。
晶体周围十丈范围，灰雾无法靠近，形成了一片“干净”的区域。
“就是它！”李红莲激动道，“稳定锚点！快！触碰它，用玄气沟通，就能看到它连接的位置！”
祝昭然率先落到晶体旁，伸手轻触晶体表面。
冰凉的触感传来，紧接着，一股温和的空间波动顺着指尖传入她脑海。
波动中浮现出模糊的景象——那是一片蔚蓝的海域，海浪拍打着礁石，远处有岛屿的轮廓。
画面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段空间坐标信息。
“是……南海？”祝昭然愣了下，“等等，这坐标有点熟悉……”
苏沐寒也触碰了晶体，冰蓝眸子微动：“泠音宗所在的‘迷音雾海’外围。”
“对！”祝昭然想起来了，“梅宗主她们宗门的位置！”
但就在两人准备进一步沟通锚点、尝试开启通道时，晶体忽然剧烈震颤！
内部的蓝色能量流变得紊乱，晶体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
与此同时，锚点周围那片“干净”的区域开始收缩，灰雾重新涌来。
“锚点不稳定！”李红莲急道，“它可能刚形成不久，或者……被什么东西干扰了！”
话音刚落，众人脚下的虚空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震动。
不是来自灰雾，也不是来自触须，而是更深层、更遥远的空间结构在震颤。
紧接着，一道模糊的、横跨视野尽头的“波纹”从极远处荡来，所过之处，所有漂浮的碎石、残骸、甚至灰雾本身，都被搅乱、重组。
“时空乱流！”李红莲脸色惨白，“夹层里最危险的东西……快！抓住锚点！它可能会被乱流冲走！”
祝昭然毫不犹豫，双手抱住菱形晶体。
苏沐寒也同时伸手按在晶体上，极致寒气注入，试图稳住它的结构。
李红莲和三名伤员紧紧抓住晶体基座。
乱流近了。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体验——时间仿佛被拉长又压缩，空间在眼前扭曲折叠。
祝昭然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撕扯成无数碎片，又强行拼合。
她死死抱着晶体，火红的尾巴在乱流中狂舞。
不知过了多久，乱流终于过去。
众人狼狈地趴在晶体周围，李红头带来的三名伤员中，有一人彻底昏死过去。
晶体表面的裂纹更多了，但奇迹般地没有碎。
而更让人心惊的是，透过晶体，他们看到的景象……变了。
不再是蔚蓝海域，而是一片荒芜的焦土，天空是暗红色的，大地上遍布裂痕，裂痕深处有岩浆涌动。
“锚点连接的位面……被乱流改变了。”
苏沐寒轻声道。
李红莲苦笑：“这下麻烦了。我们不知道这个新位面是哪里，也不知道它离天玄大陆有多远。”
祝昭然却盯着晶体中那片焦土景象，忽然皱眉。
她想起了之前在废墟祭坛时，裁决院乘坐的那些黑色穿云舟——流线型的舟身，舟翼特殊的弧度，舟尾那三道呈品字形排列的推进符文阵列……
“前辈，”她转头看向李红莲，“您对上界的穿云舟了解多少？”
李红莲愣了一下：“穿云舟？那是上界的基础飞行玄兵，由‘工造司’统一炼制，据说图纸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怎么了？”
“我在想……”祝昭然狐耳微微竖起，“上界的穿云舟，和下界落云宗炼器坊研发的穿云舟，外形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大小和符文等级不同。”
苏沐寒也意识到了什么：“师姐是说……”
“图纸。”祝昭然眼睛亮了起来，“有没有可能，下界出现穿云舟，根本不是‘自主研发’，而是上界穿云舟的制作图纸，不知怎么意外遗失到了天玄大陆，被炼器坊的人无意间发现、仿制出来的？”
李红莲怔住了。
半晌，他缓缓点头：“有可能……完全有可能。上界对下界的渗透和干涉，远比我们想的要早、要深。很多下界看似‘本土’的技术、功法、甚至历史记载，都可能来自上界的刻意投放或意外泄露。”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如果连穿云舟这种基础玄兵的图纸都能流落下去，那其他东西呢？功法？阵法？甚至……某些被篡改过的历史记录？”
祝昭然握紧断剑，火红的尾巴绷直。
她忽然意识到，上界对下界的控制，可能不仅仅体现在“道果收割”这种宏观剥削上。
更细微、更隐蔽的文化、技术、认知层面的渗透，或许早在千百年前就已经开始。
而她们要对抗的，是一个经营了六十万年、根系可能遍布无数下界位面每个角落的庞大体系。
晶体中的焦土景象微微晃动。
锚点还在，通道还能开启。
但门的另一边，是未知的险地。
祝昭然看向苏沐寒，小师妹冰蓝的眸子也正看向她，眼中没有退缩。
李红莲撑着身体，声音沙哑却坚定：“选吧。留在这里等下一个锚点，或者……赌一把，去这个新位面看看。”
灰雾在周围翻涌，远处又有新的虚空蠕虫在聚集。
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