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碾碎。
凌霜的眼中,世界褪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那支穿透易玄宸胸膛的“破妖箭”。箭矢上黑色的符文像活物般蠕动,散发着反魔法的恶毒气息,贪婪地吞噬着他的生机。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与她之间那根由守渊之力与彩鸾妖魂交织而成的、无形的丝线,正在一寸寸地断裂、消散。
不。
这个字在她的脑海中炸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她听不到靖王得意的狂笑,听不到地下室里残余的邪祟在空气中发出的滋滋声,甚至听不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她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了易玄宸缓缓倒下的那个瞬间。
他倒下的动作很慢,像一片被秋风吹落的叶子,带着一种无法挽回的凄美。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但涌出的鲜血却让他只能发出一阵模糊的嗬嗬声。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正一寸寸地失去光彩,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里面没有痛苦,只有无尽的、来不及说出口的眷恋。
“噗通。”
他的身体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的声响,终于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这一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凌霜体内某个被封印了千年的、来自远古洪荒的闸门。
那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超越了所有情感的、冰冷到极致的意志。一种当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被碾碎时,所引发的、足以焚毁天地的毁灭本能。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那个手持短弓、脸上还挂着病态笑容的靖王。
靖王脸上的笑容,在看到凌霜双眼的瞬间,凝固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燃烧着七彩烈焰的混沌。那火焰中没有温度,只有能将灵魂都冻结的绝对零度。仅仅是与那双眼睛对视,靖王就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即将被捏成齑粉。
“你……你……”他吓得语无伦次,手中的短弓“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凌霜没有动,但她周围的空气,却开始剧烈地扭曲。金色的火焰从她的脚下升起,却不是向上燃烧,而是如水银般向内收缩,将她的身体包裹。她的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根开始,一寸寸变为雪一般的银白,皮肤上,浮现出古老而华丽的金色纹路,如同神明的烙印。
“啊——!”
一声非人的、高亢的鸣叫,从她的喉咙里迸发出来。那声音不似任何凡间生物,仿佛是来自九天之上的神鸟,在为逝去的伴侣奏响哀乐。
随着这声鸣叫,一只巨大到遮蔽了整个地下室的七翎彩鸾虚影,在她背后缓缓展开。那虚影由纯粹的、璀璨的金色光芒构成,每一根羽毛都栩栩如生,流光溢彩。它那双熔金般的巨眼,漠然地扫过地下室里的所有人,眼神里没有仇恨,只有神明俯瞰蝼蚁般的、绝对的漠然。
靖王和他仅剩的几个死士,在这股威压下,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瘫软在地,身体抖如筛糠,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凌霜抬起了手。
她的动作很慢,轻柔得仿佛在拂去花瓣上的露珠。
随着她的动作,那只巨大的彩鸾虚影,也抬起了它那由光芒构成的翅膀。
然后,轻轻一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狂暴的能量冲击。
世界,只是安静地……被抹去了。
那些靖王引以为傲、训练有素的死士,连同他们手中的兵器,在这股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风中的枯叶,悄无声息地化作最原始的尘埃,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靖王,这个一心想夺取皇位的疯子,此刻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恐惧。他看着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得透明,他感觉自己的存在正在被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在无尽的绝望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虚无。
就在他即将彻底消失的前一刻,凌霜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波动。
彩鸾虚影的翅膀,停了下来。
靖王的存在,被定格在了半透明的状态,他像一尊脆弱的琉璃雕像,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粉碎。他保住了一命,但也永远地失去了逃离这个地方的能力,只能作为一尊活着的“墓碑”,永远地见证着他自己的愚蠢与疯狂。
凌霜没有再看他一眼。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回到了那个躺在血泊中的人身上。
背后的彩鸾虚影缓缓消散,漫天的金光如潮水般退去,重新汇入她的体内。她雪白的长发渐渐变回黑色,皮肤上的金色纹路也隐去。她踉跄着跑到易玄宸身边,跪倒在地。
那支“破妖箭”依旧插在他的胸口,反魔法的力量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阻止着任何妖力的靠近。她尝试着用自己的火焰妖力去触碰,但那火焰一靠近箭矢,就被立刻净化、驱散。
她无法用力量治愈他。
“玄宸……玄宸……”她颤抖着手,想要去触摸他的脸,却又怕自己的冰冷会让他更加难受。他的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胸口的血还在不断地往外流。
绝望,如同最冰冷的海水,将她彻底淹没。
她终于明白,她拥有了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却救不了自己唯一想守护的人。
泪水,毫无预兆地从眼眶中涌出。
那不是咸涩的,而是温热的,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初生阳光般的暖意。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了易玄宸那冰冷的手背上。
“滋……”
一声轻响,如同滚油滴入雪地。
在泪珠滴落的地方,一圈金色的光晕瞬间扩散开来。易玄宸手背上那因失血而呈现的青白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红润。
凌霜愣住了。
她想起来了。在南疆,她被靖王的邪术所伤,也是她的眼泪,治愈了易玄宸的伤口。
彩鸾的眼泪。
那不是普通的眼泪,而是彩鸾一族最本源的生命精华,是凝聚了无尽悲悯与爱意的、创世之初的光。
她不再犹豫,她俯下身,将易玄宸的头轻轻抱在自己的怀里,让更多的眼泪,滴落在他胸口的伤口上。
金色的泪珠,如同拥有生命的精灵,它们主动地覆盖住那支邪恶的“破妖箭”。箭矢上的黑色符文,在接触到金色泪水的瞬间,发出了凄厉的尖啸,仿佛被烈火灼烧的鬼魅。那些反魔法的符文,在纯粹的生命本源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迅速地消融、瓦解。
“咔嚓。”
一声脆响,那支由玄铁打造、附有强大邪术的“破妖箭”,竟然被金色的泪水,从中间寸寸断裂,化作了一捧黑色的铁屑。
而那狰狞的伤口,在金色泪水的浸润下,开始以奇迹般的速度愈合。翻卷的肌肉重新生长,断裂的血管被接续,被破坏的心脏,在金光的包裹下,重新开始有力地跳动。
整个过程,安静而神圣。
不知过了多久,当地下室里所有的光芒都散去时,易玄宸猛地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的,是凌霜那张挂满泪痕、却又带着劫后余生般欣喜的脸。
“凌霜……”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充满了力量。
“我没事……你没事了……”凌霜紧紧地抱着他,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她能感觉到,他胸口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甚至连一道疤痕都没有留下。
易玄宸回抱住她,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心中充满了后怕与庆幸。他低头,看到了自己光洁的胸膛,又看了看地上那堆黑色的铁屑,瞬间明白了什么。
“是你的眼泪。”他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敬畏。
凌霜点点头,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我差点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会的。”易玄宸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抚着她,“我答应过你,会一直陪着你。无论生死。”
两人在彼此的怀抱中,感受着失而复得的温暖。地下室的危机,似乎已经彻底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易玄宸的眉头,却突然微微皱起。
他感觉到,凌霜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通过刚才那场生死与共的交融,他的守渊之力与她的彩鸾妖魂,建立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刻链接。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她的妖力依旧强大,但那股最本源、最核心的生命气息,却似乎……削弱了许多。
而他自己,除了感受到她传递过来的爱意与悲伤,还感觉到了一种全新的、浩瀚如星海的力量,正通过他们之间的链接,缓缓地注入自己的体内。那不是妖力,也不是守渊之力,而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古老的东西。
“凌霜,”他迟疑地开口,“我好像……能感觉到你的‘生命’了。”
凌霜身体一僵,从他怀里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不是妖魂,是生命本源。”易玄宸努力地描述着那种感觉,“就像……你刚才流下的眼泪。那种力量,现在……有一部分,好像流到了我的身体里。”
凌霜愣住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感受了一下体内的妖力。她的妖力确实还在,但那种与彩鸾圣树相连、生生不息的感觉,却确实变得淡薄了一些。仿佛她的一部分生命本质,通过眼泪,转移到了易玄宸的身上。
这是……彩鸾泣血的代价吗?
就在两人都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感到困惑时,异变陡生。
那尊被定格在半透明状态的靖王“雕像”,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无法动弹,无法说话,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比死亡更加恐惧的表情。
他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凌霜和易玄宸相握的手。
不,他不是在看他们。
他是在看他们之间,那股因为生命本源交融而产生的、肉眼不可见的、纯净到极致的能量波动。
而在京城之外,在某个无人知晓的黑暗深渊中,一双沉睡了千年的眼睛,似乎因为这股突如其来的、如同甘霖般的生命气息,微微颤动了一下。
一个古老、干涩、充满了无尽贪婪的意识,跨越了万水千山,第一次,将它的目光,投向了这座繁华的都城。
“找到了……”
—— 钩子:一个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声音,同时在靖王的脑海和易玄宸的感知中响起。靖王眼中的恐惧瞬间变成了狂热的崇拜,而易玄宸的脸色,则瞬间变得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