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死士的靛蓝雀鸟银线碎片，如同投入死水潭的毒饵，在县衙本就紧绷的神经上，又淬上了一层致命的寒霜。王府豢养的死士竟已渗透至此？目标是谁？陆明渊？沈清漪？还是…那被严密看管、随时可能吐露惊天秘密的鸨母徐三娘？
医馆那场充满恶臭的闹剧余波未平。柳如眉把自己关在厢房里，对着《汤头歌诀》和一堆药材标本较劲，暂时消停了。倒霉的张五吐得昏天黑地，被灌了几大碗沈清漪开的止呕汤药，才勉强止住，此刻正瘫在通铺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如同被抽干了精气神。而雷震，挨了十军棍，虽然行刑的老班头手下留情，但屁股上依旧火辣辣地疼，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脸色更是黑得像锅底，看谁都像王府派来的刺客。
后堂书房，气氛凝重如铅。陆明渊端坐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片被清洗干净的靛蓝碎布。布片上，那只用银线勾勒的、展翅欲飞的雀鸟图案，在烛火下泛着冰冷的光泽。沈清漪则凝神于一方白瓷碟，碟中盛放着从碎布上刮取的、极其微量的灰尘和可疑附着物，她正用特制的药液和银针进行极其精密的测试。
“金雀…靖王妃贴身婢女及直属死士的独有标识。”陆明渊的声音低沉，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此物出现在医馆，沾着张五的呕吐物…绝非偶然。王府的爪子，已经伸到县衙内院了。”
沈清漪放下银针，清冷的眸子映着烛光：“碎布边缘撕裂痕迹新鲜，显系近期强力撕扯或刮擦所致。其沾染的污物中，除张五呕吐残留，尚有微量…琴弦松香及桐木屑。”她抬起眼，看向陆明渊，“此物，极可能来自昨夜潜入医馆、意图不明（或已达成）的金铃死士，其在行动中，袖口内衬不慎被尖锐物（如断裂琴弦？）勾破遗留。”
琴弦？桐木屑？
这两个词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陆明渊记忆的闸门！
乐师老莫！春风楼！那卷藏于琴箱暗格、披着《离魂曲》外衣的索命毒谱！以及…老莫“自尽”后，他那张被带回县衙、作为证物封存的桐木古琴！
“老莫的琴！”陆明渊眼中精光爆射！深潭般的眼底寒光凛冽，“雷震！”
“属下在！”守在门口的雷震瓮声应道，忍着屁股疼挺直腰板。
“立刻去证物房！将乐师老莫那张桐木琴取来！要快！”
“喏！”雷震虽不明所以，但对陆明渊的命令从不打折扣，立刻一瘸一拐却速度不减地冲了出去。
片刻之后，那张蒙尘的半旧桐木古琴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书案上。琴身线条流畅，琴尾共鸣箱位置，那块曾隐藏索命琴谱的云纹装饰木块已被拆下，露出空荡的暗格。琴弦松弛，几根已经断裂，毫无生气地搭在琴面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张看似普通的古琴上。
“沈姑娘，”陆明渊看向沈清漪，“烦请详验此琴！尤其是琴弦、琴轸（调弦轴）、琴身缝隙！看能否找到…与王府死士袖口布料勾连的痕迹，或…其他异常！”
“清漪明白。”沈清漪立刻戴上药液手套，如同对待最精密的仪器。她先是用特制的软毛刷，极其小心地扫过琴身各处，尤其是琴弦与琴轸的连接处、琴身面板与底板的接缝，收集可能存在的细微尘屑。接着，她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针尖闪烁着幽冷的寒芒，开始逐一触碰、刮取琴弦表面，尤其是那几根断裂的弦。
当她的银针刮过一根断弦的中段时，动作猛地一顿！针尖似乎粘附上了一层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辨的、深蓝色的粉末状物质！那蓝色，与王府乐师服色、金铃死士布料如出一辙！
“靛蓝丝线粉末？”雷震凑近一步，忍着疼，铜铃大眼瞪得溜圆。
沈清漪没有回答，她将沾着蓝色粉末的银针置于一个特制的琉璃皿中，滴入几滴透明药液。药液浸润粉末，发出极其轻微的“滋滋”声。她屏息凝神，仔细观察着粉末在药液中的变化。
然而，更令她瞳孔骤缩的异变，并非来自蓝色粉末！
就在那蓝色粉末被药液浸润的瞬间，琉璃皿底部，竟又析出些许极其细微、呈现出诡异暗金色泽的、如同细沙般的晶状微粒！这微粒极其微小，混杂在靛蓝粉末之中，若非沈清漪眼力惊人，几乎难以察觉！
“这是…”沈清漪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度的凝重！她立刻取过另一根干净的银针，极其小心地蘸取了一点那暗金色的沙状微粒，将其置于一片特制的、吸水性极强的黑色试毒纸上。随即，她又取出一支装着透明液体（蒸馏水）的滴管，屏住呼吸，极其谨慎地将一滴水滴落在那些暗金色微粒之上！
就在水滴接触到微粒的刹那——
嗤…！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如同烧红烙铁淬入冰水的声响猛地响起！那暗金色的微粒如同被瞬间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骤然变得鲜红刺目！如同烧熔的赤铜！同时，一股极其淡薄、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烈日灼烧沙漠般干燥焦灼的腥气，猛地从试毒纸上散发出来！
“落日沙！”沈清漪的声音如同冰玉相击，带着前所未有的冷冽与笃定，清晰地吐出这三个令人心胆俱寒的字眼！
“落日沙？！”雷震倒吸一口冷气，这名字听着就邪性！
“落日沙？！”陆明渊瞳孔骤缩！深潭般的眼底寒光爆射！
“此毒罕见，其性诡绝！”沈清漪的声音带着医者的绝对权威，语速清晰而快速，“源出西域大漠深处一种伴生‘赤焰罗兰’的毒蝎尾针淬炼之物！其毒无色无味，状如金沙，遇水则活，遇血则融！中者初时无异，潜伏期可长达七日！待毒性随气血运行深入骨髓，则如落日熔金，由内而外焚灼五脏六腑，顷刻间血脉枯竭，肌肤焦黑如炭！死状…如同被烈日活活烤干！”
遇水则活！潜伏七日！焚灼五脏！死如焦炭！
这描述，让书房内的温度骤降！连雷震这等悍勇之人，也感到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
“更可怖者，”沈清漪的目光如同寒冰，扫过琉璃皿中那重新归于沉寂的暗金沙粒，“此毒炼制之法早已失传，其毒性烈度，远超寻常赤焰罗兰之毒十倍！非精通西域奇毒、且手段极其阴狠之辈不可得！据…据前朝宫廷秘档残卷所载，此毒最后一次现世，乃百年前西域小国进贡之‘贡品’，后因太过阴毒，被先帝下令尽毁！其配方…早已湮灭！”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冰冷，“而此毒残留…竟出现在老莫的琴弦之上！”
琴弦！索命毒谱！落日沙！
所有的指向，瞬间汇聚！
“边关奇毒？！”雷震的怒吼如同炸雷，猛地炸响！他铜铃大眼里血丝密布，巨大的震惊与愤怒交织，“他娘的！这鬼东西…不是早就绝迹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老莫的琴弦上？！还跟王府的靛蓝粉末混在一起？！难道那索命的《离魂曲》…就是用这‘落日沙’淬的弦？！”他猛地看向沈清漪，“沈姑娘！这毒…是不是跟边关…”
“不错！”沈清漪斩钉截铁，清冷的眸子寒光凛冽，“此毒性状、发作之惨烈，与卷宗记载中三十年前边关‘黑沙堡’守军一夜之间尽数化为焦尸的惨案，其受害者死状…高度吻合！虽无实证，但民间传言，乃敌国细作投此奇毒于水源所致！”
边关！黑沙堡！焦尸惨案！敌国细作！
这四个词如同四道惊雷，狠狠劈在陆明渊心头！深潭般的眼底瞬间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王府乐师！索命毒谱！落日残沙！边关惨案！这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线索，被一条无形而致命的毒线死死串联！
“好一个靖王府！”陆明渊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低沉缓慢，却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与洞悉一切的森然，“豢养死士，操控乐师，以西域奇毒为刃，行刺探、灭口、乃至…构陷边关之能事！这‘落日沙’重现江湖，绝非偶然！其目标，恐非区区一个老莫或花魁！”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所有的线索碎片——王府金箔、军械坊铅毒与暗门、萧远山的兵符与皮俑、抚恤金贪墨、如今这琴弦上的落日残沙…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攥紧！拧成一条冰冷、血腥、直指通敌叛国核心的绞索！
“狗日的！这案子还扯上通敌卖国了？！”雷震又惊又怒，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他脑子嗡嗡作响，屁股上的疼痛都忘了，一拳砸在旁边的楠木柱子上，“老子这就去把那王府使者和萧远山抓来…”
“抓？拿什么抓？”陆明渊冰冷地打断他，深潭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仅凭这点残毒？凭一块碎布？王府会认？还是会反咬一口，说我清河县衙栽赃构陷，私藏禁药？！”他的质问如同冷水浇头。
雷震被噎得说不出话，憋得满脸通红。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直蹲在琴旁、大眼睛扑闪扑闪仔细观察的玲珑，突然发出一声轻“咦”。
“小姐！大人！你们看这里！”玲珑指着琴头一侧，用来固定琴弦的琴轸（调弦轴）。其中一根琴轸上缠绕的断弦已经被取下，露出光秃秃的轸身。玲珑纤细的指尖，极其小心地拂过那根琴轸顶端用来穿弦的细小穿孔边缘。
“这孔…边缘的木头…颜色好像不太对？”玲珑的声音带着疑惑，“比其他轸子上的孔…新一点？而且…好像有被硬物强行撑开过的细小裂纹？”她说着，又拿起旁边另一根完好的琴弦，比划着往那孔里穿，“这根弦的粗细…和这孔…似乎不太配？感觉…像是硬塞进去的？”
沈清漪立刻上前，接过玲珑手中的琴弦和那根琴轸。她取出放大水晶片，凑近仔细观察琴轸顶端的穿孔。果然！穿孔内壁的木纤维有新鲜的、被强行撑开的撕裂痕迹！边缘的木色也比其他使用多年的轸子穿孔要浅淡！而玲珑手中那根琴弦的末端（用于固定在琴轸上的部分），其金属缠绕的厚度和直径，明显大于穿孔的正常尺寸！
“此弦…并非原配！”沈清漪清冷的声音带着洞穿迷雾的笃定，“是有人事后强行更换、安装上去的！安装时手法粗暴，撑裂了琴轸穿孔！其目的…”她的目光落在琴弦上残留的靛蓝粉末和“落日沙”毒晶上，寒光更盛，“便是为了在这根特定的琴弦上…淬毒！”
“他娘的！果然是有人动了手脚！”雷震怒不可遏，铜铃大眼死死盯着那根被撑裂的琴轸，“是谁？！谁换的弦？！是不是老莫那老小子临死前…”
“老莫已死，死无对证。”陆明渊的声音冰冷刺骨，他深潭般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扫过琴身，扫过断裂的琴弦，最后定格在那根被撑裂的琴轸上，“但能接触此琴，且有动机、有能力更换毒弦者…”
他的话音未落，书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衙役紧张的禀报：
“大人！乐师老莫的徒弟…那个叫小六子的哑巴琴童…他…他醒了！而且…而且好像…能写字了！”
哑巴琴童醒了？能写字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同黑暗中亮起的一盏孤灯！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陆明渊猛地转身，深潭般的眼底寒光爆射！他一把抓起书案上那张沾染着“落日沙”毒晶的试毒纸，又看了一眼那根被撑裂的琴轸，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带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