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持续不断地冲刷着引雷塔冰冷的青铜骨架，也冲刷着塔基周围泥泞的地面。那些幽蓝惨绿的诡异光点并未随雨水的稀释而消散，反而像是拥有了生命般，在泥水中沉浮、闪烁，顽强地附着在每一片草叶、每一寸土壤上，将这片刚刚经历过神迹与毁灭的土地，点缀得如同鬼域。
崔婉宁站在塔基边缘，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她的头发和衣衫，目光紧紧锁定在弟子刚刚呈上的玉瓶上。瓶中的雨水样本里，那些细微的光点如同活物般缓缓游动，美丽，却带着令人心悸的不祥。她耳边回响着前代穿越者遗留晶片中的只言片语——“坤元系统的污染……扭曲与渗透……”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远比雨水更刺骨。
“司谏，” 公输衍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他快步走来，脸上烟灰与泥水混杂，眼神却异常凝重，“初步勘测结果出来了。塔基与地脉连接的核心区域，出现了三道主要的结构性裂纹，内部超过三成的次级雷纹已经彻底崩碎、灵性尽失。引雷塔……受了内伤，未来的稳定性和引雷效能，恐怕会大打折扣。” 他顿了顿，补充道，“更麻烦的是，这些裂纹似乎还在极其缓慢地蔓延，像是被某种力量持续侵蚀。”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负责环境监测的墨家弟子也气喘吁吁地跑来汇报：“崔司谏，我们按您吩咐在塔周不同方位、不同深度取了土壤和水样。符文检测显示，所有样本都含有那种未知能量粒子，浓度……相当高。而且，这些粒子并非仅仅附着表面，它们……它们似乎在主动渗透，与土壤中的物质结合，凡是被渗透的区域，土壤本身的‘活性’，也就是肥力，正在快速衰减！照这个速度，这片土地，未来几年，甚至十几年，都可能无法耕种了！”
“活性衰减……” 崔婉宁喃喃重复着这个词，心猛地一沉。她想起晶片中记录的那些被“坤元系统”试验污染后的不毛之地，万物凋零，生机断绝。难道历史正在重演？毁灭巨构体，非但没有终结污染，反而像是打碎了一个装满毒液的容器，让毒素毫无阻碍地弥散开来？
她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立刻扩大监测范围！” 她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清晰和坚定，“以引雷塔为中心，向外延伸一里、三里、五里！重点监测水源，尤其是地下水的流向和可能受到的污染情况。通知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严格避免皮肤直接接触这些光点和被污染的泥水。已有接触者，立即汇报身体有无异常感受！”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塔基周围的气氛更加压抑。短暂的胜利喜悦早已被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忧虑所取代。他们倾尽所有，甚至引动了天威，换来的难道就是一片被毒化的土地和一个根基受损的引雷塔？
深夜，雨势稍歇，但空气中弥漫的冰冷湿气和那些无处不在的幽蓝光点，依旧让人无法安眠。临时搭建的营帐内，崔婉宁正对着铺开的羊皮纸，上面记录着初步的污染分布数据和塔基损伤评估。公输衍坐在一旁，眉头紧锁，试图推演裂纹蔓延的规律。
就在这时，一直被崔婉宁放在手边、看似已恢复平静的那面新造青铜镜，毫无征兆地再次发生了异变。
镜面并未浮现之前那种疯狂流转的幽蓝符文，而是突然投射出一片朦胧的、微微晃动的光晕，如同水波般在营帐的帆布上展开。光晕中，勾勒出一幅极其模糊、线条断续的地图轮廓。那绝非宋、夏或任何已知地域的舆图，其上闪烁着三个微弱却清晰的光点，分别位于不同的方位，彼此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无形的能量连接。其中一个光点的位置，隐约与刚刚被摧毁的秦州地底节点重合，而另外两个，则指向完全未知的远方。
这异象只持续了不到三息时间，便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般骤然消失。青铜镜再次恢复成冰冷死寂的模样，镜面深处的幽蓝光点也未曾出现。
帐内一片死寂。
公输衍猛地站起身，脸上写满了震惊：“刚才那是……？”
崔婉宁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她盯着那面恢复平静的青铜镜，指尖微微发凉。“……备用协议。”她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秦州节点的毁灭，可能并未摧毁‘坤元系统’，反而像是……触发了它的某种备用或应急协议。这三个光点……或许是其他尚未激活，或处于休眠状态的能量节点。”
这个推测比土地污染更加骇人。他们以为斩断了一条触手，殊不知可能惊醒了潜藏在更深处的、拥有多条触手的本体。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最坏的猜想，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名弟子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甚至忘了行礼：“司谏！公输先生！不好了！有几个之前负责清理塔基外围、不慎多次接触到污染雨水的弟兄……他们、他们的手臂和脸上，开始出现……出现像是水晶一样的斑点！不痛不痒，但擦不掉，也抠不下来！”
崔婉宁与公输衍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悸。污染，已经开始向生物体蔓延了！
他们立刻冲出营帐。在临时医疗点昏暗的灯火下，可以看到三名工匠正惶恐地卷起衣袖，露出手臂。在他们的皮肤上，果然点缀着一些细小的、呈现不规则多边形的幽蓝色结晶斑点，微微凸起，触感冰凉坚硬，与周围皮肤界限分明，在火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芒。
“什么时候开始的？”崔婉宁蹲下身，仔细观察着那些晶化斑点，沉声问道。
“就、就刚才歇息的时候发现的。”一名年轻工匠声音发颤，“之前只觉得接触雨水的地方有点刺痛，没太在意，谁知……”
崔婉宁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靠近一枚晶斑，并未直接接触。她能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那些污染能量粒子同源的能量波动，正从晶斑中隐隐散发出来。
“有什么感觉？痛？痒？或者……有其他异样？”公输衍在一旁急切地追问。
三名工匠纷纷摇头：“不痛不痒，也没觉得麻，就是……就是看着吓人。”
目前看来，这种晶化似乎还停留在体表，并未引起明显的生理不适。但这仅仅是开始吗？这些晶斑会继续扩大吗？会深入体内吗？会对人的神智产生影响吗？无数可怕的疑问瞬间充斥了崔婉宁的脑海。
她站起身，脸色前所未有的严峻。“立即将出现晶化现象的人员单独隔离观察，严密监控他们身体和精神状态的任何细微变化。将所有接触过污染雨水的人员名单统计出来，进行统一的身体检查。通知所有人员，提高防护等级，尽可能使用油布、皮革等物隔绝皮肤与外界环境的直接接触！”
她环顾四周，看着雨中依旧闪烁的引雷塔，看着周围惶恐不安的人群，看着远处黑暗中仿佛无尽蔓延的污染光点，最后目光落回营帐内那面沉默的青铜镜上。
青铜镜映射出的备用节点地图，土地上快速衰减的肥力，以及此刻人体上出现的诡异晶化……所有这些线索，都冰冷而残酷地指向一个事实——
他们以为的终结，他们倾尽宋夏之力、甚至借取天威换来的“胜利”，很可能仅仅是一个更大、更恐怖灾难的……序曲。
真正的风暴，不是已经过去，而是刚刚开始掀起它那毁灭性的一角。而这一次，他们面对的将不再是一个具体可攻击的巨构体，而是无形无质、渗透天地、甚至可能扭曲生命本身的……系统性污染与一个深不可测的智能系统的反扑。
夜色深沉，雨水中那些幽蓝的光点，仿佛无数只冷漠的眼睛，正在黑暗中无声地注视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