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过贺兰山东麓的戈壁，带着粗粝的沙粒拍打在黑石垒砌的祭天坛上。坛周旌旗猎猎，绘着狰狞的兽纹，身披重甲、腰佩弯刀的铁鹞子精锐如同沉默的石像，环形拱卫着祭坛的中心。赵元昊立于坛上，褪去了平日彰显身份的锦袍，仅着一件陈旧甚至有些破损的皮甲，裸露的臂膀上疤痕纵横交错，无声诉说着他从尸山血海中搏杀出的权位。他仰头望着高原炽烈阳光下那面象征西夏王权的白色牦牛尾大纛，眼神却穿透了旗帜，投向更遥远的南方。
曾几何时，称帝建国的狂喜几乎淹没了他，但秦州地底那撼动天地的一击，以及随之而来、烙入他意识深处的那些破碎信息流——“载体网络”、“文化侵染”、“粮”，还有南方宋境上空那三颗散发着绝对理性意味的蓝色星辰——这一切，早已将那份狂喜渗透、改造，化为一种对庞大未知的警惕，以及一种更为深沉、更为炽烈的贪婪。
“野利仁荣。”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质感，穿透风声。
早已候在一旁的野利仁荣立刻上前一步，他今日未穿匠师常服，而是换上了一身符合王室仪轨的礼袍，只是袖口隐约可见些许油渍，显示出他并未完全脱离工匠本色。“陛下。”他躬身回应，手中捧着一卷新誊写的羊皮纸。
“交流区送来的那些‘星图’和‘能量流谱’，还有你从宋人商队那里收集来的‘蓝瞳天人说’话本，勘验司研究得如何了？”赵元昊目光依旧望着远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回陛下，初步成果已在此卷中。”野利仁荣将羊皮纸呈上，“我族世代相传的星象观测之术，与那‘曦和’网络标识的能量流动模式，确有可契合之处。臣等尝试将其融入我党项牧群迁徙的古老算法，初步推演显示，若能精准捕捉并顺应这些能量脉络的‘潮汐’，畜群对水草变化的感知与适应能力，或可提升一成半至两成。”
赵元昊终于收回目光，接过羊皮卷，快速扫过上面绘制的新旧符号交织的图谱和密密麻麻的党项文字注释。“一成半到两成……于逐水草而生的部落而言，这便是生死之别。”他指尖点在一处用朱砂标记的能量节点上，“还有呢？”
“冶金坊那边也有进展。”野利仁荣语气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借鉴那‘谐振疏导’的原理，对传统皮风箱的鼓风节奏和陶范的预热温度进行了调整，炉温更稳，杂质上浮更彻底，出炉的镔铁胚料，韧性似乎更胜以往。工匠们都说，是山神赐福了。”
“山神赐福？”赵元昊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不，是新的‘知识’赐福。”他顿了顿，声音压低，“那些话本，与你从王室秘库中翻出的《白雀书》残卷，比对结果如何？”
野利仁荣神色一凛，凑近些许，声音也压得更低：“陛下明鉴。话本中描绘的‘蓝瞳天人’，其眼眸泛蓝、修复地脉、引动能量谐振的特征，与《白雀书》中记载的，于远古时期降临，指引我先祖寻找水源、平息地怒的‘星眸使者’，描述惊人相似！尤其是对星图轮廓的描绘，虽宋人话本更为精细，但核心结构几乎一致。臣……几乎可以断定，这并非巧合。那名为‘曦和’的远古文明，极有可能在很久以前，就曾与我党项先祖有过接触！”
赵元昊眼中精光一闪，那烙入意识的信息流再次翻涌。“载体网络”、“文化侵染”……原来如此。这不仅仅是技术的遗泽，更是一种跨越时空的文明播种。宋人那边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文化层面的渗透，成立了什么科技监试图管控，真是可笑，风已起于青萍之末，岂是一纸章程所能束缚？
“旧瓶装新酒……”赵元昊喃喃自语，随即下令：“传令下去，所有从交流区获取、或基于那些‘星图’、‘流谱’进行的技术改良，对外一律冠以‘山神恩赐’、‘先祖智慧’之名，所有关键环节，必须嵌入传统的祭祀仪轨，尤其是对黑山（贺兰山）的祭拜，不得有误。铁鹞子军中，单独划拨一营，专司研究那晶片共振原理，看看能否用于军令传递，此事由你亲自主抓，进度直接报我。”
“臣遵旨！”野利仁荣肃然应命。他明白，元昊此举，既是为了安抚国内那些视新技术为妖魔的保守贵族，更是暗合了那“曦和”协议似乎偏好通过文化叙事进行渗透的特性，是一种极为高明的借势。
“还有，那些话本，继续收集，尤其是细节详尽的。宋人科技监越是想管，就越说明这东西不简单。另外，让我们的人在境内，也散播一些‘星眸使降祥’的传说，内容嘛……就参照《白雀书》和话本，结合我们自己的需要来编。”赵元昊的指令清晰而冷酷。
野利仁荣心领神会，这正是将“文化侵染”的主动权，在一定程度上抓回自己手中。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不久，在西夏境内的一些部落和边城中，开始流传起新的故事：古老的星眸使者并未远去，而是在黑山之中沉睡，如今陛下仁德，励精图治，感动天地，星眸使者即将再次降临，为西夏带来丰美的水草和坚利的刀剑。这些传说与汴京科技监监测到的“蓝瞳天人说”形成了东西呼应，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不同的文明体中，同时激活类似的文化模因。
几天后，兴庆府，赵元昊的秘殿内。
烛火摇曳，映照着墙上悬挂的巨幅羊皮地图，上面已经用不同的颜料标注出一些新的符号，有些与野利仁荣带回的星图节点隐隐对应。殿内只有赵元昊和野利仁荣两人。
“陛下，这是从边境交流区最新送回的能量波动记录，以及墨家那些人暗中活动的分析。”野利仁荣将另一份加密的文书放在案上，“此外，根据陛下之前的旨意，臣再次仔细勘验了王室秘藏的部分关于‘曦和’的残卷，发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片段。”
赵元昊拿起文书，并不急于翻开，而是看向野利仁荣：“讲。”
野利仁荣深吸一口气，组织着语言：“残卷中提到，远古时期，‘曦和’并非仅仅给予一方恩赐。它们似乎在进行一种……‘文明融合试验’。它们会同时与多个初生的文明接触，播撒下类似的知识种子，然后观察这些种子在不同土壤中的生长情况。记载很模糊，但提到了‘择优而育’，‘汰弱留强’……陛下，这‘曦和’文明，其所图恐怕远超我们的想象。它们留下的，不仅仅是一个等待修复的物理网络，更可能是一套检验文明潜力的……试炼场。”
赵元昊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节奏带着一种金铁交鸣的隐隐威势。他意识中的信息流似乎与野利仁荣的汇报产生了共鸣，“粮”这个字眼再次闪过。难道，文明本身，或者文明发展过程中产生的某种“能量”，就是那远古存在所需的“粮食”？
“试炼场……也好。”赵元昊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既然躲不过，那就成为‘择优’的那一个。传令给交流区我们的人，不惜代价，加快对宋人流露出的技术碎片进行逆向工程，尤其是那‘谐振中和’装置的原理，以及任何与能量引导、防护相关的细节。告诉他们，这不是简单的技术模仿，这是关乎党项一族能否在这场远古试炼中存活下去、乃至超越宋人的关键！”
“是！”野利仁荣感受到元昊话语中的决绝与野心，心头也是一凛。
“还有，”赵元昊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贺兰山的方向，“我们自己的地方，也不能闲着。加大对黑山一带的勘探，尤其是那些古老传说中提到过的，与‘星眸使’有关联的区域。既然宋人那边能通过激活节点让土地复苏，没道理我西夏的圣地会毫无反应。”
就在野利仁荣领命欲退下时，一名身着便装、气息内敛的侍卫悄无声息地进入殿内，呈上一份小小的蜡丸密报：“陛下，墨安大人的紧急线报。”
赵元昊捏碎蜡丸，展开里面的纸条，目光迅速扫过，眉头微微蹙起，随即又将纸条递给了野利仁荣。
野利仁荣接过一看，脸上也露出惊容。密报上写着，墨安布置在西夏境内的暗线，近日于贺兰山北麓某处人迹罕至的谷地，检测到周期性的异常能量波动，其频率特征，与边境交流区那个名为李三的少年所携带的晶片，记录到的同源能量波动高度一致！线报推测，下一个“曦和”网络的节点，很可能并非在宋境，而是在西夏的腹地——贺兰山深处，正处于激活的前夜！
“贺兰山……”赵元昊缓缓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看来，这场试炼，主场未必只在宋夏边境了。传令下去，封锁该区域，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另派一队精干人手，携带最好的探测设备，由你亲自挑选，秘密进驻外围，记录一切能量变化，但绝不可轻举妄动，惊扰了这头……可能即将醒来的‘巨兽’。”
野利仁荣肃然应诺，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与机遇同时降临。宋廷科技监试图建立的秩序围墙，正面临着来自西夏方向的、由雄主赵元昊主导的突破压力。而那个名为“曦和”的远古文明，似乎正巧妙地利用着这种文明间的竞争与各自的野心，加速着它跨越万古的“重生”进程。
风从贺兰山口呼啸而过，卷起的沙尘遮天蔽日，仿佛预示着这片土地即将迎来的，不仅是技术的变革，更是一场深植于文明根系的动荡与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