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曹景所化那道清冽灵光毫不犹豫地遁出裂口、消失在外界之中,张钰心头骤然一紧。
绝不能让他走脱!
曹景不仅是地仙分神,更是这段时间来元阙内发生一切的唯一亲历者!一旦让他将紫气元阙内这场血腥大屠杀、以及自己那柄以万修之血淬炼的五行诛仙剑公之于众……等待自己的,将是举世皆敌!
杀机如沸,张钰几乎不假思索,体内纯阳之力狂涌,就欲身剑合一,趁着裂口尚未完全弥合,强行追上去!
然而,他身形刚动,剑光未起——
“嗡——!!!”
那横亘于天穹、边缘流淌着七彩琉璃佛光的千丈裂口,骤然光华大盛!
一股的磅礴气息,如同决堤的星河,自裂口另一端汹涌澎湃地挤入、灌注而来!
淡金色的婆罗花雨虚影凭空洒落,所过之处,连空气中弥漫的血腥煞气都似乎被净化了。
紧接着,一道身影,手持一株枝丫虬结、通体流淌着七彩宝光的奇异树枝虚影,不疾不徐,一步、一步,稳稳地踏入了紫气元阙。
来人身披七彩琉璃璎珞,头戴镶嵌着各色宝珠的庄严宝冠,面容俊朗完美,肤色莹润如琉璃,周身自然而然地流转着一层温暖却不灼人、仿佛能治愈一切伤痛病苦、抚平一切躁动心灵的琉璃净光。
药师琉璃光王菩萨! 持七宝妙树投影,亲临!
张钰那刚刚提起、欲要追杀的冲势,硬生生僵滞在了半空,再也无法向前半分!
无需感知,无需试探。仅仅是对方踏入此界时自然散发的那一缕气机,便让他感到呼吸困难!
张钰死死咬住牙关,将全部心神用于收敛气息,隐匿身形。他知道,此刻任何一点异动,都可能引来这位突然降临的禅宗菩萨的注视!
药师菩萨踏入元阙,那双映照因果的深邃眼眸,牢牢锁定在了高空中日、月、星三冕虚影之上。
然而,未等这位持七宝妙树而来菩萨,对那三冕有任何动作——
“哈哈哈哈——!!!”
一阵苍凉、宏大、仿佛压抑了万古岁月、此刻终于得以宣泄的长笑,如同平地惊雷,又似从这元阙天地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缕灵气、每一片虚空中同时迸发、共鸣、炸响!
下一刻,在紫气元阙虚空如同水波般剧烈扭曲、荡漾!无量金光自地脉深处喷薄而出,直冲霄汉!
一株难以用语言准确描述其宏伟、神圣的巨树虚影,在无尽光华中,拔地而起,贯通天地!
其树干之粗壮,堪比山岳,需数百人合抱;其高度,仿佛连接了天与地,树冠舒展,几乎遮蔽了小半个元阙的天穹!通体呈现出一种炽热堂皇的淡金色泽!树皮表面,天然生成无穷无尽、细密繁复、如同永恒跳动的火焰道纹,流淌着造化纯阳的无上道韵!
先天灵根——扶桑神树!
神树一出,无穷无尽的纯阳之气自四面八方疯狂汇聚,与神树产生强烈共鸣,轰然弥漫开来,与药师菩萨带来的佛国净土气息,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对抗!
“不枉本座以这三辰冠为饵,悬于此地,静候多时……”扶桑神树之灵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快意,“没想到,万古沉寂之后,第一个按捺不住、且有能耐强行破开我这元阙壁障的……竟是西天极乐净土的禅宗之人。有趣,当真有趣!”
药师菩萨面对这骤然显化的先天灵根,那完美无瑕的俊朗面容上,依旧没有显露出丝毫惊讶或动容,仿佛一切早已在预料之中。
他手持七宝妙树投影,宝相愈发庄严,清晰地回应:
“贫僧药师,奉我佛如来法旨,前来取回东王公遗泽‘三辰冠’。此物与我佛门有缘。还请施主行个方便,莫要自误,阻我佛门普度众生之路。”
“有缘?哈哈哈哈!”扶桑神树之灵的笑声陡然转厉,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冰冷的怒意,“秃驴!万古过去,你们还是这般虚伪做作!想要宝贝,就凭真本事来拿!少在这里搬弄口舌因果!让本座看看,你们禅宗偷学了域外几分皮毛,糅合了神道香火,如今究竟有了几成唬人的威能!”
话音未落,扶桑神树那顶天立地的庞大虚影,微微一震!
一片形似跃动火焰、位于树冠高处的金色桑叶,轻轻一颤。
“嗤——!”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淡金色流光,自叶尖悄无声息地激射而出,直取悬立于空的药师菩萨!
其掠过的轨迹上,空间无声无息地扭曲、坍缩,留下一道久久无法弥合的虚无轨迹!
面对这蕴含先天灵根本源的一击,药师菩萨神色依旧无波。
他只是将手中那株看似平凡的七宝妙树投影,对着袭来的淡金真火光流,轻轻一刷。
一道柔和、澄澈、流淌着七彩琉璃光泽的光华,自那七根枝丫的尖端悄然流淌而出,如同春日溪流,又如净世甘露,迎着那道恐怖的金色光流,“漫”了过去。
那足以焚山煮海的真火光流,竟被那七彩琉璃光华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一缕缕地“刷”去,最终消散于无形!
“哼!不愧是圣人证道之宝的投影!果然有点门道!”扶桑神树之灵冷哼一声,声音中并无太多意外,显然对七宝妙树的威能有所了解。
双方这第一回合的试探性交手,看似简单直接,甚至有些“平淡”,但其间蕴含的凶险与大道层面的交锋,却让远远窥视的张钰脊背生寒!
这完全不是他之前经历的任何一种战斗模式!没有绚烂的法术对轰,没有精妙的招式拆解,甚至没有多少灵气外溢。
有的,只是最纯粹的本源之力与大道法则的正面碰撞与消磨!
扶桑神树调动的是自身先天灵根本源与掌控的元阙纯阳、火行法则;药师菩萨凭借的是七宝妙树投影蕴含的“刷落万法”之无上妙谛。
每一次光芒的接触、湮灭,都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却都触及天地本源的大道规则在进行最直接的较量与抵消!其凶险程度,远超表象!
而且,仅仅是这试探性的交锋余波,就已经引得整个紫气元阙天地剧震不已!
高空中,日、月、星三冕虚影摇晃得如同风中之烛,光华乱颤;大地深处传来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一道道深不见底的狰狞裂缝疯狂蔓延;若非紫气元阙融合了天仙遗泽,恐怕早已在这等层次的对抗余波中,彻底崩解!
张钰早在药师菩萨与扶桑神树之灵开始对峙,便已毫不犹豫地收敛了全部气息。化作一道晦暗的遁光,悄无声息地、以最快速度退到了一片相对隐蔽的、由大战余波崩碎形成的嶙峋山峦阴影之中。
他寻了一处背靠岩壁、前方有巨大碎石遮挡的缝隙,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并下意识地布下了几道隐匿禁制——虽然他知道,在这种层次的存在面前,这等禁制形同虚设,但至少能求个心理安慰。
屏息凝神,将自身存在感降到最低,甚至连心跳与血液流动都几乎停止。张钰只留下一丝极其微弱的神识,如同最谨慎的触角,遥遥感知着远处那超乎想象的战斗。
……
紫气元阙之外。
祥云汇聚,仙光隐现。八道气息渊深莫测、与天地道韵隐隐相合的身影,呈八卦方位盘坐于虚空之中,正是上洞八仙本尊。
中央云位之上,一直闭目凝神、仿佛神游天外的曹国舅,忽然眼皮微微一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眸中,先是一丝属于分神经历的、尚未完全平复的杀伐之气一闪而逝,随即迅速归于地仙特有的深邃与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却蕴含着一丝复杂的感慨与凝重。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息离体后,竟化作一小团混沌色的灵光,内里隐约有五行生灭之景,随即消散。这是分神携归的部分记忆与感悟,正在与本体融合。
曹国舅这边细微的变化,立刻引起了其余七仙的注意。
“国舅道兄,分神归矣?元阙之内情况如何?”身背巨大朱红葫芦、跛足倚着铁拐的铁拐李率先开口。
“可是那三辰冠有了眉目?”手持玉板、风度翩翩的蓝采和紧接着问道,眼中带着期待。
其余几位——汉钟离、张果老、何仙姑、吕洞宾、韩湘子也纷纷将目光投向曹国舅。
曹国舅目光缓缓扫过七位道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语气沉缓地将分神在紫气元阙内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张钰如何凭借扶桑神叶权柄与一柄凶剑屠戮近万修士、百余紫府妖尊,最终与自己分神对决,以及药师菩萨持七宝妙树投影强行破界、扶桑神树显化对抗等关键信息,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随着他的讲述,八仙所在的这片虚空,气氛骤然变得凝滞。
“屠戮万修?!”吕洞宾最先按捺不住,剑眉倒竖,一股凌厉无匹的纯阳剑意不受控制地透体而出,将周遭云气绞得粉碎!他面色铁青,眼中怒火如炽,“张钰此子,安敢如此?!简直已堕魔道!当诛!”
何仙姑俏脸含霜,语气冰冷,“此子行事如此酷烈狠毒,毫无仙家慈悲,与邪魔何异?国舅道兄,当时为何不将其分神斩杀,以儆效尤?”
蓝采和亦是面沉如水,手中玉板轻击,发出清脆声响,语气带着怒意与决断:“此等骇人听闻之举,必须公之于众!否则我等如何向门下弟子交代?当将其恶行昭告天下,联合诸方,共诛此獠!上清一脉也须给个说法!”
曹国舅静静听着几位道友带着震惊与怒意的言论,并未立刻反驳,只是目光转向尚未表态的汉钟离、张果老、铁拐李、韩湘子四人。
汉钟离摇着蒲扇,胖脸上惯常的豁达笑容消失,眉头微蹙,沉吟不语。
张果老倒骑驴虚影,抚着长须,眼中精光闪烁。
铁拐李摩挲着铁拐,看向曹国舅:“国舅道兄,你意下如何?你分神亲历,感触最深。”
曹国舅叹了口气,缓缓道:“吕道友、何道友、蓝道友所言,皆在情理。门下弟子惨死,我等身为祖师,心中岂能不怒?”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然则,诸位道友可曾想过,若将此消息由我等‘泄露’出去,后果如何?”
蓝采和眉头一挑:“能有何后果?难道还怕他一个檀宫小辈报复不成?”
“非是怕他报复。”曹国舅摇头,“而是怕他背后之人。吕道友,何道友,你们试想,元阙之内,除我分神侥幸逃脱,可还有第二个活口?”
众人一怔。
曹国舅继续道:“没有。所有人都死了,死无对证。消息一旦泄露,天下皆知是我曹国舅分神逃出后所言。那么,张钰以及他背后的上清一脉,会如何想?”
他目光扫过吕洞宾与何仙姑:“他们会认为,是我八仙故意与其为难,断其门下天才的道途。此等阻道之仇,对于本就记仇且行事无忌的上清一脉而言,会如何应对?”
吕洞宾与何仙姑面色微变。他们自然知道上清一脉的行事风格,上古革天之战便是明证。那是一个连天道都敢挥剑的狠辣道统!对敌人,他们可从不会手软。
“更何况,”曹国舅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无奈,“听我分神最后所见,张钰手中,已有一件疑似先天灵宝的玉佩护身!其本命飞剑更是以万修之血淬炼,成就顶级纯阳杀伐之宝,潜力无穷!此等投入,此等成就……诸位道友,上清一脉对此子的重视程度,恐怕远超我等想象!平时杀一个上清弟子,或许截教不会大动干戈,但如今截教势微,若断了他们如此精心培养的‘道种’……那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一直沉默的韩湘子忽然开口,声音清越:“国舅道兄所言甚是。况且,玉清、龙族、凤族等势力,与上清本有宿怨,他们针对上清,无可厚非。可我等……算什么?我们八人能有今日地仙之位,全赖太清道君当年指点之恩。而三清之间……关系微妙啊。”
他顿了顿,看向吕洞宾:“吕道友,心思通透。你且说,若太清道君知晓我等主动出手,针对他那位‘桀骜不驯’的上清师弟的门人,甚至可能断其一个有望重现诛仙锋芒的道种……道君会作何想?是否会想起当年某些……不甚愉快、或心存愧疚的往事?”
吕洞宾身躯微微一震,眼中怒色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深思取代。他沉默片刻,缓缓道:“韩道友此言……醍醐灌顶。三清道君之间,纵有大道之争,其同源之情,绝非我等外人可以妄测。太清道君心思深沉如海,但其对上清道君,恐怕……确有一份未尽之情。我等受道君恩惠,实不该卷入此等旋涡。”
张果老此时也抚须点头:“不错。而且,那三辰冠未能得手,但另外两件东王公遗宝‘九色霞’与‘青玉杖’,据国舅分神推测,很可能就在上清一脉手中。我等日后若想补齐本源、说不定还需与上清打交道。此刻与上清一脉结下死仇,实属不智。”
铁拐李哈哈一笑,虽笑容有些发苦:“这么说来,咱们那些徒子徒孙,算是白死了?还得替那小子遮掩?”
曹国舅正色道:“非是白死,而是……时也,命也。修行之路,本就步步凶险,元阙夺宝,更是生死各安天命。他们既然选择进入,便应有此觉悟。至于遮掩……”
他目光扫过众人:“并非要我等去编造谎言,只是……保持沉默即可。元阙之事,已成绝响。外界纵有猜测,无有实证,也难以奈何张钰。我等只需不主动提及,不推波助澜,便是给了上清一份人情,也避免了引火烧身。至于其他势力是否会从别的渠道得知……那便与我等无关了。”
蓝采和与何仙姑对视一眼,虽心有不甘,但也知曹国舅等人所言在理,权衡利弊之下,只能悻悻然默许。
吕洞宾最终叹了口气,对曹国舅及众人拱手:“此事,确是我纯阳剑宫管教不严,岳擎那孽徒陷害在先,才引出这许多祸端。吕某代剑宫,向诸位道友赔罪了。至于张钰之事……便依国舅道兄所言吧。些许死伤的后辈,与八仙道途……确实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