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爬过国营红星机床厂的围墙，李桂兰就挎着布包往食堂赶。
布包里装着两个白面馒头，是昨晚特意留的，要给在锻工车间上班的男人周建军当早餐。
刚走到食堂门口，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
“凭啥她就能多打一勺菜？这食堂是她家开的？”尖细的声音穿透人群，李桂兰脚步顿了顿。
走近了才看见，打菜窗口前围了一圈人，张翠花正叉着腰跟食堂师傅王大海对峙。
王大海手里的铁勺停在半空，脸涨得通红：“张翠花你别胡搅蛮缠！林晓燕昨天加班到半夜，今天厂长特批给她加个菜，怎么就不行了？”
“厂长批的？我怎么没听见通知？”张翠花眼睛一瞪，伸手就要去抢王大海手里的菜勺，“我看是你俩私下勾结！这菜是厂里给大伙做的，凭啥她一个人占好处？”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就是啊，晓燕那丫头平时挺本分的，怎么还搞特殊？”
“也不能这么说，昨天锻工车间赶工期，晓燕确实没回家，我半夜路过还看见车间亮着灯呢。”
“可再怎么加班，也不能搞特殊化啊，咱们都是拿一样的饭票，凭啥她多一勺？”
李桂兰挤进去，刚好看见林晓燕端着饭盒站在旁边，眼圈红红的，手里的筷子攥得紧紧的。
林晓燕今年刚满二十，去年从乡下招工进了厂，平时话不多，干活却麻利，跟李桂兰家的儿子周磊是一个班组的。
李桂兰看不得小姑娘受委屈，上前一步开口：“张翠花，你这话就不对了。”
张翠花回头看见是李桂兰，语气稍缓了些，但还是不服气：“桂兰姐，不是我要找茬，你看这事儿，大伙心里都不痛快不是？”
“不痛快也得讲道理。”李桂兰指了指墙上的通知栏，“昨天下午厂部就贴了通知，加班人员今天早餐可额外领取一份蔬菜，你没看见？”
张翠花愣了愣，她昨天下午提前溜号去菜市场了，哪会看通知栏。
但她也不肯服软：“就算有通知，那也得大伙都知道啊！我没看见，就不算数！”
“你没看见是你的事，不能怪别人。”王大海放下菜勺，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通知，“你看，这是厂长签字的，上面还有加班人员名单，林晓燕的名字在第一个。”
张翠花凑过去看了一眼，嘴里嘟囔着：“就算有名单，那菜也得多给大伙分点，凭啥就她一个人加？”
“你这话就没良心了。”旁边的老工人赵师傅开口了，“昨天晚上下着雨，晓燕跟我们几个在车间里扛零件，她一个姑娘家，比小伙子还能干，加一勺菜怎么了？”
“就是，张翠花你平时偷懒耍滑没人说你，现在人家辛苦加班，你倒来挑刺了。”
“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晓燕年轻漂亮，又能干，你是怕你家儿子追不上吧？”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难听，张翠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儿子确实在追林晓燕，可林晓燕一直没答应。
她咬了咬牙，指着林晓燕：“我不管！今天这菜，要么她别加，要么大伙都得加！”
林晓燕吸了吸鼻子，把饭盒往桌上一放：“王师傅，这菜我不要了，给大伙分了吧。”
“不行！”李桂兰拉住她的手，“这是你应得的，凭啥不要？张翠花，你要是再闹，咱们就去厂部找厂长评理！”
张翠花心里有点发怵，厂长最讨厌无理取闹的人，真要是闹到厂部，她肯定没好果子吃。
她眼珠一转，突然看见周磊从门口进来，立刻换了副语气：“磊子，你来了正好，你说说，你跟晓燕一个班组，她昨天加班是不是真那么辛苦？”
周磊刚下夜班，一脸疲惫，听见这话皱了皱眉：“昨天车间里的活儿，晓燕干了一半还多，晚上十点多还在帮我拧螺丝，怎么不辛苦？”
“你看，连磊子都这么说。”李桂兰趁热打铁，“张翠花，你要是再胡搅蛮缠，咱们就找工会的人来，让他们评评理。”
张翠花这下没话说了，她狠狠瞪了林晓燕一眼，拿起自己的饭盒：“算我倒霉，我不跟你们争了！”说完，灰溜溜地走了。
周围的人也散了，王大海给林晓燕舀了一勺炒青菜，又多放了个鸡蛋：“晓燕，别往心里去，张翠花就是那样的人。”
林晓燕接过饭盒，眼眶又红了：“谢谢王师傅，谢谢桂兰婶，谢谢赵师傅。”
“谢啥，都是应该的。”李桂兰拍了拍她的肩膀，“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周磊走到林晓燕身边，递过去一个热水袋：“昨天淋了雨，别着凉了，这个你拿着捂捂手。”
林晓燕接过热水袋，心里暖暖的，小声说了句：“谢谢磊子哥。”
李桂兰看着两人，偷偷笑了，她早就觉得这两个孩子挺般配的，就是都太腼腆。
正说着，食堂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厂长陈建国走了进来。
陈建国穿着一件灰色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见李桂兰他们，笑着走过来：“刚才的事，我在门口都听见了，桂兰同志做得好，就得讲道理，不能让老实人受委屈。”
李桂兰赶紧站起来：“陈厂长，您过奖了，这都是应该的。”
陈建国看向林晓燕：“晓燕同志，昨天辛苦你了，厂里不会亏待认真干活的同志，下个月给你涨一级工资。”
林晓燕惊讶地抬起头：“陈厂长，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陈建国点点头，“好好干，以后厂里有培训机会，优先考虑你。”
“谢谢陈厂长！我一定好好干！”林晓燕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家里条件不好，涨一级工资，就能多给家里寄点钱了。
周围的人都羡慕地看着林晓燕，赵师傅笑着说：“晓燕，你这是苦尽甘来啊！”
林晓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头开始吃饭，嘴里的馒头和青菜，好像比平时香了好多。
李桂兰看着这一幕，心里也替林晓燕高兴，她看了看表，对周磊说：“磊子，你赶紧吃饭，一会儿还要回家补觉呢，别耽误了下午的班。”
周磊点点头，拿起馒头大口吃了起来。
陈建国在食堂里转了一圈，跟几个老工人聊了聊伙食情况，又叮嘱王大海：“以后加班人员的福利，一定要提前通知到位，别再出现今天这样的误会了。”
王大海赶紧点头：“您放心，陈厂长，我明天一早就把通知贴在各个车间门口，保证大伙都能看见。”
陈建国满意地点点头，又说了几句鼓励的话，才转身离开。
食堂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聊着天，偶尔有人看向林晓燕，眼神里满是羡慕。
林晓燕吃完饭，收拾好饭盒，跟李桂兰和周磊打了招呼，就往宿舍走。
刚走到宿舍楼下，就看见张翠花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布包。
林晓燕心里一紧，停下脚步：“张阿姨，您找我有事吗？”
张翠花脸上堆着笑，跟刚才在食堂里判若两人：“晓燕啊，刚才在食堂里，是阿姨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林晓燕愣了愣，没说话。
张翠花把布包递过去：“这里面是几个鸡蛋，还有一块腊肉，是阿姨给你赔罪的，你收下吧。”
林晓燕赶紧摆手：“张阿姨，不用了，我没怪您。”
“怎么能不用呢？”张翠花把布包塞到她手里，“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我家儿子柱子，他一直很喜欢你，你要是不嫌弃，以后多跟柱子处处？”
林晓燕这才明白，张翠花是为了她儿子来的。
她把布包递回去：“张阿姨，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现在不想谈对象，只想好好工作。”
张翠花的脸沉了下来：“晓燕，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家柱子哪点不好？国营厂正式工，工资比你还高，你还想找什么样的？”
“张阿姨，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林晓燕往后退了一步，“这东西我不能收，您拿回去吧。”
“你！”张翠花气得指着她，“我告诉你林晓燕，你要是不跟我家柱子处对象，以后在厂里，有你好果子吃！”
说完，她一把抢过布包，扭头就走，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林晓燕站在原地，心里有点害怕，她知道张翠花在厂里有点人脉，要是真的找她麻烦，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周磊从后面走过来：“晓燕，没事吧？”
林晓燕回头看见他，眼眶一红：“磊子哥，张阿姨她……”
“我都看见了。”周磊皱了皱眉，“你别担心，有我呢，她要是敢找你麻烦，我就去找厂长。”
林晓燕点点头，心里稍微踏实了些：“磊子哥，谢谢你。”
“跟我还客气啥。”周磊笑了笑，“快回宿舍休息吧，下午还要上班呢。”
林晓燕嗯了一声，转身往楼上走，周磊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