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顾家的灶房就飘起了炊烟。李桂英蹲在灶台边，手里的铁勺搅着锅里的红糖鸡蛋，“哗啦”声在腊月的清晨里格外清亮。西厢房的灯早亮了，王磊蹲在炕边，正小心翼翼地收拾文具——帆布笔袋磨得边角发白，里面装着三支削得尖尖的铅笔、一块半旧的橡皮，还有用红绳系着的准考证，照片上的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眼神却亮得像星星。
“磊哥，准考证再检查一遍，别落家里了。”张兰端着杯热水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件厚棉袄，“娘说路上风大，让你穿上这个，别冻着脑子。”
王磊接过棉袄穿上，又把准考证掏出来看了一眼，才塞进笔袋最里面：“放心吧，落不了。我得赶紧走，考场离村十里地，骑车子得半个钟头，别迟到了。”
他拎着笔袋快步走到院角，那里停着辆深蓝色的自行车——是去年李桂英咬牙从镇上废品站淘来的二手货，王磊平时宝贝得很，除了上学和去公社，从不舍得骑。可刚一伸手推，车把就歪了，后轮软塌塌地贴在地上，一点气都没有。
王磊的心“咯噔”一下，蹲下来摸向后轮，指尖立刻碰到个硬硬的东西。他用指甲抠了半天，拔出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钉，轮胎上还留着个小小的黑洞，风一吹，能听见“嘶嘶”的漏气声。
“这可怎么办？”王磊站起来，急得直跺脚，手里的笔袋都攥紧了，“现在都六点半了，考场八点就不让进了，走路去肯定来不及！十里地呢，走快了也得两三个小时！”
“磊哥……”院门口传来怯生生的声音，顾招娣攥着衣角，头埋得低低的，脸涨得通红，“昨天……昨天我借你自行车去邻村找小芳，回来的时候轧到路边的草堆，好像听到‘咔嗒’一声，我摸了摸轮胎没瘪，就以为没事，没跟你说……”
“你这孩子！”李桂英听见声音从灶房跑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气得声音都抖了，“高考是多大的事！你借车怎么不跟我说？轧到东西怎么不仔细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招娣被骂得眼圈发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想道歉却不敢说话。王磊看着妹妹的样子，心里的火气也消了点——招娣也不是故意的，可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怎么赶去考场才是最要紧的。
就在这时，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晏廷穿着件灰布棉袄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个军绿色的挎包。他刚要去镇上给清月买针线，听见院里的动静，赶紧走过来：“咋了？这么吵？”
“晏廷哥，我自行车爆胎了，现在去不了考场了！”王磊的声音带着急意，眼眶都有点红了——他复习了大半年，就等今天，要是因为没赶去错过考试，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晏廷看了眼瘪掉的自行车，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立刻说：“别慌，骑我的车去，我送你。”
他转身往自己屋门口走，那里停着辆黑色的旧自行车——车把上缠了圈灰色的胶布，是怕冬天冻手；车座用旧棉垫包着，缝了细密的针脚；车轮上的泥都擦干净了，虽然看着旧，却透着股利索劲儿。“这是我前几年在镇上买的，平时保养得好，骑起来稳，比你的车快。”
晏廷把挎包往车把上一挂，又从屋里拿了条围巾，递给王磊：“围上，路上风硬，别冻着脖子。”
王磊接过围巾，心里暖得发慌，想说谢谢，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晏廷平时就处处照顾他，现在又帮他这么大的忙，他攥着围巾的手都有点抖。
“快上车，别耽误时间！”晏廷跨上自行车，拍了拍后座，“坐稳了，我骑快点。”
王磊赶紧坐上去，双手紧紧抓着晏廷的衣角。自行车“叮铃”响了一声，冲出了院门，顺着村路往镇上赶。腊月的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可王磊一点都不觉得冷——晏廷的后背宽宽的，挡住了大部分风，他能感受到晏廷蹬车时胳膊的发力，还有自行车在土路上颠簸时，晏廷特意放慢速度，怕他坐不稳。
“到了考场别紧张。”晏廷的声音被风裹着传过来，清晰地落在王磊耳朵里，“先找对座位，把准考证和身份证放在桌角，监考老师让填啥就填啥，别漏了。遇到不会的题别死磕，先把会的做完，回头再琢磨，不然耽误了时间，会的题也没时间写了。”
“嗯，我记住了。”王磊趴在晏廷背上，声音有点哑，“哥，你昨天去镇上，是不是特意问了考场的规矩？”
晏廷笑了笑，脚下的力道又加了点：“嗯，问了文具店的老板，他儿子去年考了大学，说这些都是要紧的。你别想太多，就跟平时做题一样，你复习得那么认真，肯定能行。”
路上的土冻得硬邦邦的，自行车压过车辙时“咯噔”响，可王磊的心却越来越稳。他想起以前晏廷帮他补课本，帮他背生病的娘去卫生院，现在又送他去考场——晏廷虽然不是亲哥，却比亲哥还亲。
快到镇上的时候，远远就看见考场门口聚了不少人，红色的“高考考场”牌子挂在学校门口，几个穿中山装的老师正拿着喇叭喊：“考生凭准考证入场，家长在门外等候！”
晏廷把车停在离校门不远的老槐树下，跳下来帮王磊扶着车座：“到了，别慌，慢慢走。”
王磊跳下来，转身抓住晏廷的胳膊，手指都有点用力：“哥，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今天肯定赶不上考试了。我肯定好好考，不辜负你，不辜负娘，也不辜负兰兰姐。”
晏廷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的衣领往上拉了拉，遮住耳朵：“去吧，别想太多，正常发挥就好。我在这儿等你考完，中午带你去吃镇上最有名的肉包子，管够。”
王磊用力点头，把笔袋往怀里紧了紧，又回头看了一眼——晏廷靠在自行车上，正冲他挥手，阳光落在晏廷的脸上，暖得像春天的太阳。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往考场走，脚步稳稳的，再也没有刚才的慌乱。
晏廷看着王磊走进考场的背影，才松了口气，从挎包里拿出个馒头——是早上清月给他装的，他咬了一口，慢慢嚼着，眼睛却一直盯着考场门口。风还在刮，可他心里却暖暖的，他知道，王磊这孩子，肯定能考上，以后就能去城里，过更好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