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吧，就像最初的鸟儿飞向天空那样，飞到自由的高天之上。
剪下它的羽毛，折断它的翅膀。
换我，飞向远方。
……
长长的甬道，两侧是蜂巢般的隔间。
或者说，牢笼。
透明的晶石将这地下的照得明亮无比。
墙壁高处，镶嵌着数块光滑的黑色玉板，上面以蝇头小楷记录着一些数据。
项目：金血。
编号：三五零七——三五一二。
试验药物：金火汤十，二十，五十钱，入血，日一。
项目：明识。
编号：一一三六——一一四一。
试验药物：激源散一，三，五厘，口服，日一。
苍南育种所，银家最大的试验场之一。
宽敞明亮，干净整洁，不染纤尘。
今日，有贵客来访。
“说了我要来，你们怎么不安排人提前接待一下。”
少女穿着缀满银丝的华服，趾高气昂地推开育种所的大门，身后跟了七八个成年人。
身穿白衣的实验员连忙上前鞠躬：“您是……银月娥小姐？”
看见那张美丽的面容的时候，他心中一惊。
怎么回事？银家的大小姐怎么跟明识项目的乙组实验体长得这么像？
“实在不好意思，现在大家都在忙实验，怠慢了您……您先在这喝杯茶水，歇息一下，我去叫主管过来……”
银月娥冷漠地说道：“不用。你们那主管整天推三阻四，我说了我要个高质量的傀儡，结果送来的都是什么垃圾货色。”
“是不是我那些哥哥姐姐平常给你们送的钱够多，你们就不按规矩办事了？好东西给他们，歪瓜裂枣留给我？”
“告诉你，我再怎么说也是银家的嫡女，怠慢我的后果，你绝对不想知道。”
“给你个机会，带我去实验区，我自己挑。”
实验员：“小姐，您这不合规矩……”
他本能地阻拦着银月娥，虽然一时半会理不清这其中的厉害，但放银月娥进去，万一发现了什么……
天地良心！我真不知道银家的嫡女长这样啊！
银月娥：“闭嘴，不然信不信我杀了你。给我看看你的工牌……少正？好，我记住你了。”
身后的护卫立刻拔剑出鞘，实验员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银月娥一挑眉：“再敢说一个不字，我就把你的脑袋割掉。或者……用安心蛊控制你，让你自己把自己的脑袋割掉。”
少正倒吸了一口凉气，努力抑制着身躯的颤抖：“您……这边请……小姐。”
银月娥：“这还差不多。”
不是不给银月娥配给，是她用得太费了，家主下令了要限制对她的供应量。
怎么可能是钱的事啊，谁敢拿这种掉脑袋的钱啊。
但说这些也是于事无补，少正只能带着银月娥去往实验区，内心忐忑不安。
银月娥在栏杆边敲敲打打，就像逗动物园里的动物那样。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带去训练场，我要亲自上手试试。”
少正：“这些还要做实验……”
银月娥用鼻腔冷哼一声：“嗯？”
少正咬咬牙，只得同意。
他调用安心蛊操纵几个被选中的傀儡出来，移交给下游的同事，让他们做好进训练场的准备。
银月娥又走走挑挑。
“这个……怎么这么漂亮？你们造这种傀儡干什么？处理掉。”
“这个，看着挺强的，给我打包。”
“这个怎么跟我长这么像？怎么回事，负责人是谁？”
“我说赶紧查！编号……这写了，一一三六，把他的负责人找出来，立刻马上，你耳朵聋吗？别逼我用安心蛊。”
“这是银家的育种所！我杀个傀儡怎么了！把门打开，我要杀了她！”
“没钥匙？要找负责人？你……哼，行，银盏，你去办，记得把负责人一起杀了。”
“一群下贱的家伙，真是恶心……”
挑了一堆中眼缘的，银月娥带到训练场上，挨个操纵他们，和别的实验员操纵的傀儡对战。
她心情看来非常不好，出手非常暴力，基本上用一具报废一具。
“废物。”
“没用。”
“垃圾！怎么这么不顺手。”
“苍南育种所里就这么一堆破烂吗！把你们真正王牌的傀儡拿出来！”
陪练的其它实验员们不胜其烦。
你挑得有厉害的啊，是你自己太菜发挥不行啊。
我们都尽可能地放水让你赢了，你还想怎么样？
一键秒杀吗？
我们要是能做出那么强的傀儡早就晋升了好吗？
银月娥：“银盏，看看这些傀儡都谁负责的。银家不要这种废物。”
“银盏？银盏长老？”
她这才想起来，队里跟她最熟的银盏长老刚才被她派出去了。
其它人都是机械性的护卫，还都是男人，根本干不了事，银月娥只好不耐烦地咂咂嘴，静静等银盏回来。
好在没多久，队里唯一的女长老银盏就回来了。
乌黑的长发，干练的身材，做事干净利落。
忠心耿耿，就是有时候死心眼，家族的命令比自己的命令还优先。
简而言之，不完全听话。
但没办法，身边就她一个能办事的。
银月娥：“这些傀儡，连同造这些傀儡的废物实验员一起，都处理掉。”
“另外，你查到没，是哪个家伙敢造和我相似的傀儡……恶心死了，想想都知道他为什么做这种东西。”
“把银家最狠的刑罚在他身上都用上一遍，然后再杀了他！”
银盏并未回答问题，而是开口道：“小姐，请您移步甲一实验室。”
银月娥很不耐烦：“怎么了？又有什么事？”
银盏毕恭毕敬地：“傀儡一一三六说大家搞错了身份，她才是银家的嫡女。育种所主管请您去和她当面对质。”
银月娥登时拔出佩剑：“这种谎话你也信？她是银家的大小姐，那我是谁，是傀儡吗？”
瞬间，爆发的精神威压笼罩全场，周围的护卫都换成了木讷的表情，用整齐划一的口令说道：“月娥小姐。”
银月娥：“笑话！傀儡有精神力吗？能用安心蛊吗？这种谎话都分辨不出来，苍南育种所的实验员都是一群废物！”
只要银盏未受安心蛊的影响，但她依旧低头谦卑：“请您谅解，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没有人担当得起误杀您的责任。育种所的人也只能如此行事，请您谅解。”
银月娥：“我才不去跟傀儡对质。”
银盏低头：“请不要继续为难苍南育种所的人员了，不然家主知道了，会再扣您的配额。”
银月娥：“你，你们……切，好，我就奉陪一次。”
“下次再因为这种事烦我，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甲一实验室，所有实验员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齐聚于此。
一一三六号傀儡蓬头垢面，双手握拳，满面嗔怒，下身的麻布衫上还有大片红色的血迹。
“我才是银月娥！你们都搞错了！她冒充了我，想要替代我的身份逃出去！”
“相信我！我才是真的！！”
众人都十分地不相信。
这精神状态癫癫的，跟傀儡不能是十分相似吧，只能说一模一样啊。
但问题是谁也不敢冒这个头，不敢指着一个自称是“银家嫡女”的人说“你是假冒的”，然后把她杀掉草草了事。
万一呢？万万一呢？
所以哪怕这事荒唐无比，他们也只有一个选择：上报。
于是乎层层上报，就把银月娥叫过来了。
银月娥真是被这群神经质的实验员挑起火来了。
要傀儡不给，亲自上门要还撞上这么档子事。
搞笑，我就一直好端端地在这呢，谁能把我换了？
她抱剑迈步进入实验室：“赶紧的，查完赶紧杀了这个家伙，看着就心烦。”
两人对坐，隔着大半个实验室。
银月娥不屑地撇嘴，仿佛多看一秒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
银盏看向两人问道：“银家家主是谁？”
银月娥耸耸肩，什么话都没说。
现场的注意力都放在明显更可疑的一一三六那里。
众目睽睽之下，一一三六答不上来。
她随即抱头哀嚎：“啊！头好痛！想不起来！她下了药！她给我下了药！！我想不起来！”
银月娥：“是银飞龙，这都不知道，怎么好意思冒充我的。”
她站起身，睥睨四顾：“现在确认了吧，我能走了吧。”
银盏按下手，示意她暂且忍耐，而后又问了几个银家的家族架构的问题。
银月娥对答如流，而一一三六答不出任何一个，就只会抱头装傻。
在场的人没一个傻瓜，这种情况下谁也不相信两人被换了。
傀儡一一三六的意图很明显了，她听到了银月娥的处决命令，知道自己要死了，拼命地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企图求生。
最后无计可施，她的脸上只剩下癫狂的愤怒。
“银月娥！你个没爹没娘的畜牲！”
银月娥：“呵，死到临头就会狗叫。”
一一三六：“你这心狠手辣的泼妇！我诅咒你将来的男人会把你当我一样使用，千人踏万人骑把你当破烂一样——”
银月娥：“住口！”
恶心！光是听到耳边就觉得恶心！
银月娥一刻也忍不了了，她当场拔剑就砍到了一一三六身上。
“泼妇！贱种！我要把你碎尸万断！”
强大的精神力爆发，一瞬间让所有人都精神恍惚了一下。
“你还敢撕我衣服！别看，都转过去，谁看我就杀了谁！！！”
“银盏，给我找件袍子，快！！！”
银盏很快找了件褐色的长袍，闭目朝着银月娥的方向丢了过去。
“啊！区区傀儡，竟敢伤到我的脸！”
“啊！！！”
银月娥急急忙忙地披上长袍，提着剑就上去要杀一一三六。
见状，银盏立刻上前，挡在她面前：“等等。”
众人这才敢慢慢回身观察发生了什么。
地上，傀儡的麻布衫碎了一地，银月娥的华服也凌乱不堪。
银月娥加了件长袍敝身，右手提剑，左手捂着脑袋。
一一三六赤身裸体，一丝不挂。
银月娥举剑指着一一三六：“银盏……她，她刚才给我下毒，想杀我！！”
一一三六：”我……我才是银月娥！！是银家的嫡女！你们被骗了！！“
银盏很冷静：“小姐，刚刚您和傀儡都离开了我们的视线，我们需要重新检验。”
一一三六：“这个贱人！！我才是银家的嫡女！我才是！！”
银月娥：“头好疼……她刚才……给我闻了什么东西……快，杀了她！”
银盏：“请您原谅，我们必须再次检验。”
银月娥捂着脑袋坐在座位上：“我爹银飞豹，我娘吴眉，四叔银渊五姨银日行，都死了……族叔飞虎自幼把我养大，行了吧。”
一一三六：“不对！还有银飞龙！”
银月娥：“废话……银飞龙是家主，刚刚都说过了……头疼，先给我拿药……”
一一三六：“你，你！你们怎么能相信她！我才是银家的大小姐啊！！”
银月娥：“够了……”
银盏隔开两人：“傀儡的精神力都是被破坏的，用不了蛊虫。”
“小姐，为了证明身份，请您使用安心蛊，这是最后一次检验。”
银月娥捂着脑袋催动安心蛊：“头疼……啊……你们……叫我……银月娥……”
众人无声。
“怎么……她，她给我下毒了，刚才，我的脑子，啊——”
“不信的话，你们让她用安心蛊啊！看看她能不能控制……呃……”
这下众人都有了疑惑。
不会真换了吧。
就刚刚那会？
这下大家都把目光投到了一一三六上。
一一三六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也没什么精神：“叫我……银月娥……”
众人还是没说话。
这下可真分不清楚了。
银盏无奈。
“报告本部，请长老过来吧。”
银月娥：“头疼，先给我治……”
实验室推举了一个技术员给银月娥采血化验。
结果还没出来，长老就到了。
三位仙风道骨的长者迈步走进这间实验室，白发长须，身形如鹤。
“不对。”大长老眉头紧皱，“蛊目所见，小姐的灵魂似有异样，难道说真的被替换……”
此言一出，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
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怎么做到的？什么时候换的？
难道就是刚刚两人打起来的时候？
他迈步走近一一三六：“这个……好像也不太对啊。”
银月娥一言未发，倒是二长老接话：“人处于变故时，灵魂波动有所变化是正常的，仅凭蛊目未免以偏概全。”
他取出一件玉碟。
“此乃银家血脉玉碟，银家子嗣以血滴入，玉碟会发光。虽然此物常用于滴血认亲，鉴别失散在外的银家子嗣。今日用在这个场合，倒也恰当。”
“冒充者既是育种所傀儡，绝非银家血脉，以此物来鉴别，再合适不过。”
“小姐，请……”
银月娥：“又是……滴血……”
二长老点头。
银月娥：“我没力气……你来吧。”
二长老取其指血滴入玉碟内。
玉碟……有亮光。
银月娥：“亮了，没问题了吧。”
二长老：“嗯……以防万一，还是都检测一遍吧。”
他随后来到一一三六身前，刺破其指尖，取新血置入碟中。
玉碟无光。
银月娥：“我就说她给我下毒了吧……还不快带我去治……”
三长老再次拦住：“等等，待我用溯洄之法一观。”
三长老拂袖，一道圆环光幕出现在大家眼前，清清楚楚地展现了刚才的景象。
大家看到两人对峙，银月娥拔剑。
实验室中银月娥本来都快昏迷了，看到这一幕忽然挣扎了起来：“等等……”
“刚才……撕破了衣服……你要本小姐……就这么……”
三长老：“好吧……先带小姐下去治疗，我们再用其它方法检测，做最终确认。”
待大家走后，三位长老再次齐聚实验室。
“为最终确认小姐身份，不得不行此失礼之举。”
“小姐不在，仅你我三人，我们互作见证。”
“可。”
三长老再度展开光幕，展开溯洄影像，观看十几分钟前没看到的过去。
两人争吵，撕打，傀儡突然爆发精神力，干扰在场众人思维，并将一块湿布捂住银月娥的口鼻。
整个过程中银月娥并没有发生调换。
三长老：“确认了，是银月娥小姐没错。”
“定是实验体试图给大小姐下毒，混淆视听。”
“按小姐吩咐，迅速抓捕处决实验体及主管。”
……
育种所里的医疗设施和药物配备都十分充足，真正的银月娥没过多久就醒了过来。
而三长老向她汇报了情况。
冒牌的傀儡已被处死。
经查，此项目负责人正是少正。
三长老：“苍南育种所将会严查实验规范，失职者将全数诛杀。”
“从一一三六房间的角落里，搜出了萃取的激源散粉末。那本就是明识乙组的实验用药，有摧毁精神力的作用。”
“药物检测发现混有大量的食物残渣。我们猜测，她是在被迫喝下药后，趁人不备，再呕出来，晾成粉末。就用这样的方法，她既获得了毒药，又保留了一定的精神力。”
“日积月累，激源散的毒性远超常规剂量，从慢性毒药变成了急性毒药。她再趁你不备喂你服下，以假乱真。”
银月娥：“狠毒……的家伙。少正呢？”
三长老：“少正被捕，待最后与其它有关负责人一并处决。”
“无需担心，这种毒能解，我们已经为你配好了解药，只需调理数日就可恢复。”
银月娥起身。
“走吧，我不想再在这地方呆了。”
还未出大厅，就见到了被绑得跟粽子一样的少正和其它人。
少正看见银月娥出现，拼命地嚎哭。
“小姐！小姐饶命啊小姐！我真不是有意伤害您的小姐！”
银月娥犹豫了会，说道：“算了，不知者无罪，先留着吧，戴罪立功。”
少正感激无比：“多谢大小姐开恩！多谢大小姐开恩！”
离开育种所后，银月娥吩咐三长老道：“刚才就做做样子，稳定一下育种所的人心，你们懂吧。”
三长老点头：“懂，所有相关人员，一个不留。”
银月娥抬头，看向天上的阳光。
从今往后，一一三七那个编号，将和苍南育种所的档案一起，永远埋在灰烬之中。
而“银月娥”这个名字——
——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