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安度因那苍老却尖利的声音，像是淬毒的锥子，狠狠刺入这片本已紧绷的空气里。
每一个字，都带着来自光明教廷的，不容置喙的裁决之力。
人类使者团的骑士们齐刷刷后退半步，手已经握紧了剑柄，看向肖恩的姿态，再无半分尊敬，只剩下看待生死仇敌般的决绝。
完了。
肖恩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社会性死亡，现在是宗教性死亡。
他感觉自己不是站在龙眠神殿的广场上，而是站在人类世界的审判庭中央，被钉上了历史的耻辱柱。
伊格瑞丝挽着他手臂的力道猛然收紧，她那双纯净的金瞳里，第一次浮现出冰冷的杀意。
“夫君…”
她身上的温度在急剧升高，空气中隐约有硫磺的气息在弥漫。
“他…骂你。”
就在伊格瑞丝的龙威即将失控，将那个干瘦老头烧成灰烬的前一秒。
“噗…”
一声极不合时宜的，压抑不住的嗤笑声响起。
紧接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龙王奥伯隆像是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他捂着肚子，发出了雷鸣般的爆笑，笑得整个广场都在跟着他魁梧的身体一起震动。
“异端？哈哈哈…好一个异端！”
奥伯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伸出一根比肖恩大腿还粗的手指，遥遥指着面色铁青的圣·安度因。
“老家伙，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龙王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山岳崩塌般的恐怖威压。
“这里，是黑石要塞！是龙族的领地！”
“在这里，我奥伯隆·灼鳞说谁是英雄，他就是英雄！我说谁是神明，他就是神明！”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审判我的…女婿？”
最后两个字，奥伯隆说得尤其大声，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炫耀和护短。
人类使者团为首的白发大臣，脸色已经从惨白变成了死灰。
他万万没想到，龙王会如此不留情面，如此明目张胆地偏袒一个人类。
这已经不是外交了，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圣·安度因气得浑身发抖，他高举的权杖顶端，圣光大盛。
“渎神者！你竟敢庇护异端！与恶魔为伍！光明神的光辉必将净化你们所有的罪恶！”
“净化？”
奥伯隆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个极度危险的笑容。
“好啊，你来净化一个试试？我保证，你今天洒下的光，明天就会变成滋养我龙族花园最好的肥料。”
眼看一场足以引发两族全面战争的冲突一触即发。
“都让让！都让让！”
两个与现场恐怖气氛格格不入的粗犷声音挤了进来。
兽人酋长格罗姆和矮人王巴顿，一个膀大腰圆，一个敦实如铁桶，推开挡在前面的几头年轻巨龙，兴冲冲地跑到了肖恩面前。
格罗姆一双铜铃大眼放光地看着对面的圣·安度因，然后又兴奋地转向肖恩，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他的背上。
“好样的！肖恩兄弟！”
他瓮声瓮气地吼道。
“我懂了！我彻底懂了！”
“这就是你说的，更高层次的‘示强’！面对敌人的挑衅，先用宽容和王者气度让他疯狂！让他暴露弱点！然后再一击必杀！”
肖恩被他拍得一个趔趄，差点没把刚凝聚起来的灵魂给拍散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我教你个头啊！
另一边，矮人王巴顿则是绕着肖恩转了两圈，两眼放光地盯着他身上那套黑金龙纹礼服，然后又看看对面剑拔弩张的人类使者团，激动得胡子都在抖。
“天才！天才的商业策划啊！”
巴顿一把抓住肖恩的手，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发现新大陆的狂热语气说。
“肖恩阁下！不，我的财神爷！”
“你看到了吗！‘异端’！多么响亮，多么具有排他性的品牌称号！”
“我们立刻推出‘至高异端·龙王赘婿’联名款神器！所有装备都刻上被光明教廷诅咒的符文！绝对会卖疯的！精灵和兽人那些小年轻最吃这一套了！”
“我们可以搞个预售！就叫‘与世界为敌的爱恋’！口号我都想好了——‘得不到教廷祝福，就得到巨龙守护’！”
肖恩听得头皮发麻，太阳穴突突直跳。
大哥，你们俩的脑回路是不是被巨龙踩过了？
没看见人家要开除我“人籍”，把我当boSS刷了吗？
这都什么时候了，一个还在研究战斗哲学，一个已经开始草拟商业计划书了？
看着格罗姆那张写满“我悟了”的憨厚脸庞，再看看巴顿那双几乎要冒出金币符号的眼睛。
肖恩心中涌起一股荒谬绝伦的暖流。
这些家伙…
是真的把他当自己人。
是毫无保留地，用他们各自那离谱的逻辑，在支持他，信任他。
这份沉甸甸的，错位的信任，让他喉咙发堵。
“夫君。”
伊格瑞丝看到盟友都来支援，心中的杀意稍减，但依旧紧紧贴着肖恩，警惕地盯着对面的人类。
“他们好吵，我们把他们都扔出去好不好？”
她的话音刚落。
格罗姆立刻表示赞同。
“没错！太吵了！肖恩兄弟，你下令吧！我早就看那个干瘦老头不顺眼了！只要你一句话，我保证我的小伙子们能把他们撕成碎片！”
巴顿也跟着起哄。
“撕碎了多浪费！抓起来！让他们当矿工！正好我最近新开了几个矿洞，缺人手！”
人类使者团那边，所有骑士都吓得脸色发白，握着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够了！”
肖恩终于忍无可忍，发出了一声低吼。
他这一吼，所有声音都静了下来。
伊格瑞丝、奥伯隆、格罗姆、巴顿…所有龙族和盟友的视线，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他们在等他的决定。
肖恩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了。
他缓缓推开伊格瑞丝的手，向前走了两步，独自一人，面对着整个杀气腾腾的人类使者团。
他看着为首的圣·安度因，那个将他定义为异端的老人。
他扯了扯自己身上那件极其不习惯的华贵礼服，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疲惫，自嘲和一丝疯狂的笑容。
“大主教阁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你宣布，我，肖恩，是异端。”
“好，我认。”
他这句话一出口，不仅人类使者团愣住了，连奥伯隆都皱起了眉头。
肖恩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他摊开双手，仿佛在展示什么。
“但是，在你们给我定罪之前，是不是该先搞清楚一件事？”
“我这个‘异端’，刚刚阻止了一场你们人类王国必输无疑的战争，拯救了至少十万条不知所谓的生命。”
“而你们…”
肖恩的笑容变得冰冷。
“你们的‘英雄’在龙巢死而复生，你们派来的不是医生，不是慰问者，而是一个审判官和一群刽子手。”
他指了指圣·安度因，又指了指他身后那些紧张的骑士。
“所以，我很好奇。”
“到底是我背弃了人类…”
“还是人类，先背弃了我这个‘勇者’？”
一连串的质问，掷地有声，让白发大臣和一众骑士的脸上都浮现出羞愧和动摇。
唯有圣·安度因，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反而变得更加狂热和怜悯。
“狡猾的辩词！恶魔的低语！”
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权杖，权杖顶端的光芒已经汇聚到了极致，宛如一轮小太阳。
“你已经被邪恶彻底腐蚀了灵魂！多说无益！”
“就让我用至圣的光明，来彻底净化你堕落的躯壳，将你从恶龙的魔爪中…解放出来！”
话音未落，一道粗壮无比，纯净到极致的乳白色光柱，带着审判一切的威势，从权杖顶端爆射而出，瞬间跨越了广场的距离。
目标，直指肖恩！
“你敢！”
奥伯隆和伊格瑞丝同时发出了怒吼，龙威化作实质的冲击波就要拦截。
但那道圣光的速度，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它精准地，毫无悬念地，笼罩了肖恩那略显单薄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