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府，巡抚衙门。
大堂里死寂一片，连将官们甲叶摩擦的轻响都消失了。空气沉重得像是灌满了铅。
孙传庭一身绯色官袍，背对众人，独自站在巨大的关中舆图前。
他的影子，将地图上那片新近被涂红的区域完全笼罩。
堂下，十几个西安府的武将、参将、游击，或垂头，或侧目，没人敢直视那个背影。
“抚台大人！那陈海贼势滔天，旬日之间连下七镇，兵锋已然逼近府城！末将以为，当务之急是固守西安，同时八百里加急，请督帅回援！”
一名面白无须的参将终究是没能忍住，率先开口，声音发飘。
他话音刚落，另一名满脸横肉的总兵便粗声反驳。
“等？等到何时？等那反贼兵临城下吗？”
“依我看，就该趁他立足未稳，尽起大军，一鼓荡平！一群泥腿子，还能翻了天不成？”
“高总兵说得轻巧！你可知那贼军火器犀利，三百步外可闻惊雷！我等拿什么去填？”
“怕死的软蛋！”
“你说什么！”
死寂被瞬间打破，堂内如同炸开的蜂巢，争吵声、斥责声嗡嗡作响。
孙传庭一言不发，静静听着，任由这些所谓的“将帅”，将骨子里的怯懦与无能暴露无遗。
直到堂内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忐忑地汇聚到他身上。
他才缓缓转过身。
“说完了？”
两个字，没有温度。
却让整个大堂内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孙传庭的视线在每个人脸上扫过，那感觉不像是在看人，而是在审视一排生锈的兵器。
“固守待援？督帅主力远在山西，京畿尚有虏患，何来援兵？”
“主动出击？凭你们这群乌合之众，送上门去给陈海的火铳当靶子吗？”
一连串的质问，让堂下众将面皮涨红，头垂得更低。
“一群废物！”
孙传庭骂得毫不客气，他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地戳在涝店、子午一线那片区域上。
“你们只看到贼势猖獗，却没看到他最大的破绽。”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透出一种解剖猎物般的冷酷。
“根基未稳，人心未附！他占的地越多，兵力就越分散。这所谓的‘靖难军’，不过是一座用沙子堆起来的华丽楼阁，看着唬人，只需一脚，便能让它彻底崩塌！”
孙传庭的眼神锐利，仿佛已经洞穿了战场迷雾。
“陈海的优势，无非三点：其一，士气，以‘讨贼’为名，哄骗愚民；其二，利器，仗着精良火器，行闪击之策；其三，时机，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但他的劣势，同样致命！”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划动。
“其一，兵力不足！他能动用的战兵，绝不会超过一万！其二，骑兵孱弱！百十人的骑队，仅为斥候之用，无法左右大局！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从未经历过万人规模的正面野战！”
“打下几个不设防的镇子，和与朝廷大军对垒，是两码事！”
一番话，让堂下众将渐渐定下神来，眼中重新有了焦距。
“所以，”孙传庭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决断的金属质感，“此战，非但要打，而且要用雷霆之势，一战定乾坤！”
“不仅要收复失地，更要将他那所谓的‘靖难军’，彻底打残，打怕！”
“让他知道，我大明的军威，不是他一个跳梁小丑可以挑衅的！”
他抽出一支朱砂笔，在舆图上画下两条粗重的红色箭头，分别从西安府的东西两侧，直指涝店镇与子午镇。
“总兵贺人龙！”
“末将在！”一名身材魁梧的将领出列。
“命你率本部及所调兵马八千，为西路军，直扑涝店镇！给本抚把它碾碎！”
“遵命！”
“总兵高杰！”
“末将在！”那名满脸横肉的总兵精神一振，大声应道。
“命你率本部及所调兵马八千，为东路军，猛攻子午镇！与西路军形成夹击之势！”
“得令！”
孙传庭的目光转向一名始终沉默，眼神却格外专注的将领。
“副将左光先！”
“在。”左光先抱拳，声音低沉。
“本抚给你两千精骑，皆是百战余生的边军锐卒。”
孙传庭的笔锋一转，在舆图上画出一条诡异的弧线，绕过正面战场，直插秦岭山麓深处。
“你的任务，不是攻城，不是决战。”
“本抚要你，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插进陈海的肚子里！绕过他的军阵，去烧他的粮仓，毁他的作坊，杀他的信使，袭扰他的后方！”
“让他首尾不能相顾，逼他分兵回援！本抚要让他的新安镇，日夜在战火中哀嚎！”
“此为，中心开花之策！”
左光先的眼中爆出一团光，嘴角咧开一个野性的弧度。
“抚台大人放心，末将的马刀，早就渴了。”
军令部署完毕，众将纷纷退下。
高杰走出衙门时，一名不起眼的监军文吏与他擦肩而过，极低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
“高总兵，抚台大人有句话让下官转告。此战，只许胜，不许败。若战事不顺……”
文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阴冷的寒意。
“抚台大人的督战队，刀很快。”
高杰身形一顿，后背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他本是流寇出身，投降明军后虽屡立战功，却始终被猜忌。孙传庭这句话，是敲打，也是最后通牒。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森严的巡抚衙门，咬了咬牙，大步离去。
为了凑齐这近两万大军，孙传庭几乎用尽了所有手段。
他强行将左近卫所里那些常年吃空饷、老弱病残的兵丁全部征调入伍，充作辅兵。
同时，一纸巡抚令下，西安城内所有的大户商贾，皆被摊派了巨额的粮饷。
一时间，西安城内怨声载道，但看着那些手持腰刀，挨家挨户“劝捐”的巡抚亲兵，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在孙传庭的铁腕之下，不过三日，一支号称五万，实则战兵辅兵近两万人的大军便集结完毕。
大军分三路，旗帜招展，刀枪如林，浩浩荡荡地向着鄠县方向开拔。
那股遮天蔽日的烟尘，让整个关中平原都为之震动。
……
新安镇，议事厅。
沙盘上，三支代表着明军主力的红色小旗，已经摆在了预定的位置。
姜涛刚刚将最新的情报汇报完毕，神色凝重。
“主公，孙传庭这次是下了血本。总兵力近两万，贺人龙、高杰分东西两路夹击，另有左光先率两千精骑，意图不明，但根据其行进路线，极有可能是要绕后，直扑我们腹地。”
罗虎一听，铜铃大的眼睛就瞪了起来。
“两千骑兵？还想绕后掏咱们的屁股？胆子不小！大人，给俺一支兵马，俺去山里设个口袋，管教他有来无回！”
赵老四眉头紧锁，在沙盘上比划着。
“骑兵来去如风，山地虽能限制其发挥，但我们的兵力本就捉襟见肘，若再分兵去堵截，正面战场压力就太大了。”
宋献策捋着胡须，沉吟不语。
孙传庭这一招“侧翼夹击、中心开花”，确实是阳谋，堂堂正正，却又狠辣无比。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陈海身上。
陈海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众人的讨论，手指在沙盘上轻轻划过，最终，停在了代表左光先那支骑兵的红色小旗上。
旁人看到的是眼前的三路大军，是迫在眉睫的危机。
而陈海看到的，却是更深远的东西。
要赢下这场战争，以及未来的无数场战争，光靠现有的火器和战术远远不够。
他需要工业的脊梁。
而工业的脊梁，是钢铁。
他的意识，悄然沉入脑海深处。
【仁善值：点】
“兑换【高强度合金钢技术】。”
【兑换成功，消耗仁善值点。】
【当前仁善值：点！】
“兑换【耐火砖高炉建造技术】。”
【兑换成功，消耗仁善值点。】
【当前仁善值：点！】
一瞬间，海量关于炼钢和高炉建造的知识洪流，从无到有，清晰无比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中，仿佛他已是浸淫此道数十年的大宗师。
做完这一切，陈海才缓缓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回沙盘。
他看着那支孤军深入的骑兵小旗，眼神里没有半分忧虑，反而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的兴味。
孙传庭想用骑兵在他的后院点火？
想用这支机动力量，把他钉死在正面战场上？
好算计。
只可惜，他面对的不是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对手。
“传令下去，”陈海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全军按原计划，准备迎敌。”
他顿了顿，抬起手，食指在代表左光先的那枚红色小旗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咚。
“至于这支客人……”
“就让他再多走一段路吧。”
陈海笑了。
“告诉左光先将军，欢迎来到秦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