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层代表着“永恒眠境”的薄雾,像是一床被踢开的被子,慢吞吞地,却又不可阻挡地向着叶片之外的虚空蔓延。
槐荫并没有离开他的“床”——那片翠绿的叶片。
到了他这个层次,移动身体是低效的,延伸概念才是正解。
随着薄雾探出叶片的边缘,一种前所未有的“嘈杂”,顺着感知的触角,直冲槐荫的意识核心。
那不是声音。
真空不传声,混沌海更没有介质。
那是无数种“定义”在疯狂碰撞时产生的涟漪。
槐荫“看”到了。
在那灰蒙蒙的混沌虚空中,漂浮着无数奇形怪状的东西。
它们没有血肉,没有固定的形态,有的像是一团不断纠缠的乱线,有的像是一块反复破碎又重组的几何体,还有的干脆就是一道裂痕,在那儿不停地张开、闭合。
它们是“概念生灵”。
是这棵混沌古树上,除了“世界气泡”之外的寄生虫。
“好吵。”
槐荫意念微动,眉头(如果他现在有的话)皱了起来。
在他的感知里,这些东西就像是一群在图书馆里蹦迪的熊孩子。
那团代表“混乱”的乱线正疯狂扭动,所过之处,连光线都被它打成了死结。
那块代表“构建”的几何体则在咆哮,每一次翻滚,都在虚空中强行校正出一道绝对的直角,试图把无序的混沌变成豆腐块。
而那道“毁灭”裂痕,则像一张贪婪的嘴,悄无声息地吞噬着擦身而过的一切。
“这就是高维社区的居住环境?”
槐荫叹了口气。
“物业呢?不管管吗?”
【宿主,这里是混沌海,主打一个自由散漫。】
系统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而且,在它们看来,您这种‘一动不动’的怪胎,才是最大的噪音。】
果然。
当槐荫的薄雾——那个代表着“绝对安宁”的概念场,触碰到那片嘈杂区域的瞬间。
就像是一滴冷水滴进了滚油里。
附近的几个概念生灵猛地停下了动作。
那团正在疯狂打结的“混乱”乱线,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触手猛地一缩。
它感应到了一种让它极度不适的东西。
那是……秩序?
不,比秩序更可怕。
是“停止”。
对于依靠“混乱运动”来维持存在的它来说,“停止”就意味着死亡。
“异类……”
一道晦涩的意念波,带着警惕与敌意,瞬间锁定了槐荫的薄雾。
“排斥……它……”
那块几何体也转了过来,原本严丝合缝的棱角裂开一道缝隙,发出了嗡鸣。
“无法解析……非逻辑产物……建议清除。”
一瞬间,原本还在互相掐架的几个概念生灵,竟然达成了短暂的同盟。
它们本能地察觉到,这个新来的邻居,是个想要把大家都变成“死物”的恐怖分子。
“啧。”
槐荫意念慵懒地波动了一下。
“别紧张,我不是来拆迁的。”
薄雾轻轻涌动,没有化作刀剑,也没有凝聚雷霆,而是化作了一只巨大、柔软、半透明的手掌。
那手掌没有攻击性,只是带着一股让人看一眼就觉得眼皮打架的“困意”。
“我只是觉得,你们吵了这么久,一定很累了吧?”
“来,听话。”
“该午睡了。”
那只大手轻轻一捞。
处于最外围的一只弱小的概念生灵——那是一团代表着“焦虑”的灰色气旋,根本来不及闪避,就被大手握在了掌心。
“放开!放开我!我不焦虑我会死的!我必须焦虑!”
那团气旋在掌心中疯狂左突右冲,发出刺耳的尖啸。
但那只大手实在是太软了,太暖和了。
那种触感,就像是母亲的怀抱,又像是冬日午后的阳光。
“嘘——”
槐荫的意念轻轻拂过。
“焦虑什么呢?明天的事明天再说,现在,什么都不用想。”
一股名为“摆烂”……哦不,是“放下”的高维法则,瞬间渗透进了那团气旋的核心。
原本疯狂旋转的气旋,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它那尖锐的啸叫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最后,竟然化作了一阵极其微弱的、有节奏的律动。
呼……呼……
它不动了。
它那原本灰败的颜色,在“永恒眠境”的滋养下,竟然透出了一丝安详的淡粉色。
它不再是“焦虑”。
它睡着了,变成了一个……“美梦”。
【叮。捕获概念生灵“焦虑”,已转化为“安宁因子”。】
【宿主,您这属于强买强卖啊。】
“这叫人文关怀。”
【把人打晕了盖上被子,确实很‘关怀’。】
系统小声嘀咕了一句。
槐荫随手将那个已经睡死过去的小粉球扔进了身后的叶片里,那里瞬间长出了一朵粉色的小花,摇曳生姿。
这一幕,让周围那些原本跃跃欲试的概念生灵,齐齐僵住了。
那是……什么妖法?
没有能量对轰,没有法则湮灭。
只是摸了一下,就……没了?
恐惧,这种原始的情绪,第一次在这些不知疲倦的概念生灵心中滋生。
它们开始后退。
但槐荫的薄雾却在前进。
他不急不缓,就像一个在自家后花园散步的老大爷,看到哪朵花开得不顺眼,就伸手修剪一下。
“那个三角形的,别转了,棱角都快磨没了,歇会儿吧。”
“那个冒火的,火气那么大干嘛?来,降降温。”
薄雾所过之处,原本喧嚣的混沌虚空,瞬间变得死寂。
那团代表“愤怒”的火焰,火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从燎原大火变成一簇温暖的篝火,最后化作一朵发出满足噼啪声的小火苗,安然睡去。
那道代表“极速”的流光,则像是跑了亿万年马拉松的运动员,一边剧烈喘息一边减速,最终拖着疲惫的光尾,瘫倒在虚空中,睡得不省人事。
这根本不是战斗。
这是哄睡。
是降维打击般的强制关机。
就在槐荫觉得这群邻居其实挺好客,准备把业务范围再扩大一点时。
一股极其强烈的、与“安宁”截然相反的恐怖波动,突然从上方的虚空中垂落。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在平静的湖面上,扔下了一块烧红的陨石。
槐荫的薄雾猛地一顿。
他抬起“头”。
在那更高处的枝丫上,一团耀眼到无法直视的光芒,正缓缓凝聚成型。
那光芒中,没有任何“静止”的元素。
它在疯狂地运动,每一个粒子都在以超越光速的频率震颤,仿佛停下来一秒钟,它就会彻底消散。
它是“动”的极致。
是熵增的狂欢。
它是——【永动】。
“是你……让这里停下来的?”
一道宏大、冰冷、且语速极快意念,如同机关枪一样扫射而来。
那意念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到“错误”时的纠正欲。
“静止即是死亡。”
“宇宙的真理在于变化,在于无限的运动。”
“你在……犯罪。”
那团光芒中,伸出了一根由纯粹“动能”构成的触手,带着足以撕裂维度的力量,狠狠地抽向了槐荫那片懒洋洋的薄雾。
它要打破这片死寂。
它要让这里重新“动”起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指责和攻击,槐荫没有躲避。
他只是有些无奈地意念波动了一下。
“犯罪?”
“大中午的,不让人睡觉,还在那儿搞装修……”
那层薄雾并没有硬抗那根触手,而是瞬间变得极其粘稠,像是一团巨大的,主动迎了上去。
“你这才是……扰民啊。”
轰——!
动与静。
快与慢。
两种截然相反的终极概念,在这一刻,毫无花哨地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