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海的风,在经过第三千梦叶时,都会自觉地放慢脚步,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自从“唤醒者联盟”那帮噪音制造机狼狈逃窜后,这片翠绿的叶片就成了高维间隙中一处不可言说的禁地。
没有谁再敢轻易把触手伸进来,哪怕是路过的虚空乱流,也会在靠近雾气边缘时,莫名其妙地变得柔顺,然后悄无声息地绕道而行。
槐荫侧躺在那个由“动能触手”改造的枕头上,感觉人生……哦不,是“概念生灵生”已经到达了巅峰。
“这就对了嘛。”
他意念微动,像是个巡视领地的地主老财,满意地看着四周。
身旁那个巨大的毛绒室友依旧睡得昏天黑地,呼噜声富有节奏感,自带低频白噪音效果。
不远处,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真理探求者”,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发光的大茧,时不时发出两声痴笑,显然是在梦里解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宇宙终极谜题。
【宿主,根据监测,您的‘安眠力场’已经达到了让‘混乱’概念闻风丧胆的级别。】
系统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狗仗人势的得意。
【刚才有几个路过的‘混乱’概念,本来想进来搞破坏,结果刚看了一眼这边的雾气,直接吓得自我解体跑路了。】
“威慑力?”
槐荫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不,那是它们不懂生活的艺术。”
他并不想当什么霸主。
霸主多累啊,又要管理地盘,又要防备刺杀。
他只想当个开旅馆的。
“系统,把‘永恒眠境’的边缘修整一下。”
槐荫在意识中下达指令。
“别搞得像个铁桶阵,要开放,要包容。”
“弄几个入口,挂上牌子……算了,挂牌子太俗。”
“就弄成那种‘冬日暖阳下的摇椅’的感觉。”
【正在构建概念入口……】
随着指令下达,笼罩在叶片周围的薄雾开始涌动。
原本严丝合缝的防御壁垒,裂开了几道柔和的缝隙。
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门。
而是一种“感觉”。
只要是有意识的生灵,在靠近这里时,都会感受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召唤——累了吗?
困了吗?
不想动了吗?
进来吧,这里有软床,有热汤,还没有闹钟。
这是一种阳谋。
在这片到处都是精力过剩的加班狂和内卷怪的混沌海里,“疲惫”是所有生灵的通病。
哪怕是概念体,也会在亿万年的折腾中感到厌倦。
很快,第一批“客人”上门了。
那是一团灰扑扑的、像是由无数尘埃构成的流体。
它是【漂泊者】,一个在混沌海中流浪了无数纪元的古老概念。
它没有目的地,也不能停下,因为一旦停下,它就会被虚无同化。
但此刻,它停在了那道柔和的缝隙前。
它犹豫了。
它害怕这是个陷阱,是某种高维捕食者的诱饵。
“进来歇歇脚吧。”
一道温和的意念,顺着雾气飘了出来。
没有强迫,没有威胁,只有一种像是邻家大爷般的随意。
“不用脱鞋,也不收门票。”
“睡醒了想走随时走。”
【漂泊者】颤抖了一下。
那种“可以停下”的诱惑,击穿了它最后的防线。
它小心翼翼地探入了一缕意识。
轰——
没有攻击,没有吞噬。
只有无边的柔软和安宁。
它感觉自己那早已干涸破碎的核心,正在被一种名为“修复”的力量滋养。
“呜……”
【漂泊者】发出了一声类似哭泣的低鸣,然后整团流体彻底瘫软下来,顺着缝隙滑进了雾气,化作一块灰色的顽石,静静地躺在了叶片的边缘。
它睡着了。
这是它诞生以来,第一次入睡。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很快,一些在争斗中受伤的、在演化中迷茫的、甚至是被“唤醒者联盟”压榨得快要崩溃的概念生灵,开始陆陆续续地聚集过来。
它们有的化作花草,有的化作云朵,有的干脆变成一缕风,融入了这片“永恒眠境”。
槐荫看着这一切,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你看,我就说嘛,大家都是热爱和平的。”
【宿主,您这是在搞“和平演变”啊。】
系统吐槽道。
【照这个速度,不出三个纪元,这根树枝上的生灵得有一半变成您的房客。】
“那叫‘诸界永眠’。”
槐荫纠正道。
“这是大爱。”
处理完新家这边的业务,槐荫忽然心念一动。
他想起了那个被他抛在身后的旧宇宙。
虽然斩断了因果,但毕竟是老家。
而且,之前系统奖励的那个【梦境投影】技能,还没试过呢。
“系统,启动‘梦境投影’。”
“坐标:G-580宇宙,安眠之地。”
【收到。】
【正在建立跨维度链接……信号微弱……正在增强……连接成功!】
槐荫的意识微微一沉,视角瞬间拉伸。
透过层层叠叠的维度迷雾,他再次看到了那个彩色的气泡。
视角拉近,穿过宇宙晶壁,落在了那片熟悉的废墟之上。
曾经的“槐乡”已经消失,只剩下一片虚无。
而在那片虚无的中心,一具枯骨正盘膝而坐。
是那个老家伙。
此刻的枯骨,状态并不好。
它虽然极力模仿槐荫的“睡意法则”,试图用死寂来模拟安宁,但这毕竟是两回事。
死寂是冰冷的,安宁是温暖的。
宇宙边缘的裂缝正在扩大,几头虚空巨兽正在在那探头探脑,试探着守护者的底线。
枯骨眼眶中的魂火忽明忽暗,显然已经透支了本源。
“呵,死要面子活受罪。”
槐荫摇了摇头。
他没有真身降临,那样会撑爆这个宇宙。
他只是意念微动,在自己的“永恒眠境”里,随手抓了一把刚刚由【漂泊者】贡献出的“尘埃”。
那是高维度的尘埃,蕴含着“沉淀”与“稳固”的概念。
“去。”
槐荫屈指一弹。
那一小撮尘埃,穿过维度通道,化作一场无形的流星雨,悄无声息地落入了G-580宇宙。
……
G-580宇宙,安眠之地。
枯骨猛地抬起头。
祂感觉到了。
一股熟悉到让祂想哭的气息,从天而降。
那不是能量,那是……“床”的味道。
那些看不见的尘埃落下,覆盖在了宇宙的晶壁上,也覆盖在了那几头蠢蠢欲动的虚空巨兽身上。
“吼——呼……呼……”
原本凶神恶煞的巨兽,刚张开嘴想咆哮,结果嘴张到一半,眼皮子就像挂了千斤坠一样耷拉下来。
它们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哈欠,然后就地一滚,蜷缩成一团,在宇宙边缘睡着了。
而那原本摇摇欲坠的宇宙晶壁,在吸收了这些尘埃后,竟然泛起了一层淡淡的柔光,变得坚不可摧。
枯骨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祂伸出手,接住了一粒看不见的尘埃。
脑海中,响起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枕头垫高点,别老硬撑着。”
“这把土送你了,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分店。”
枯骨眼眶中的魂火剧烈跳动了两下,最后化作两道弯弯的月牙。
“老混蛋……”
祂低声骂了一句,然后安心地闭上了眼,这一次,祂的身上终于多了一丝真正的安宁韵味。
……
高维间隙,第三千梦叶。
槐荫收回意识,感觉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搞定。”
“分店开张,以后那个宇宙的‘睡眠’概念,就彻底归我管了。”
【宿主,您这算不算是……垄断?】
“这叫行业标准。”
槐荫正准备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回笼觉,突然,整个“永恒眠境”都微微震颤了一下。
不是外来的攻击。
而是内部的骚动。
那些刚刚睡下的概念生灵,无论是化作顽石的【漂泊者】,还是变成花草的其他存在,都在睡梦中不安地抽搐起来,仿佛梦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物。
连那个巨大的毛绒室友,雷鸣般的呼噜声都出现了一丝紊乱。
一种极其特殊的寒意,从眠境之外渗透进来,爬上了槐荫的概念核心。
这寒意不是杀气,也不是恶意。
而是一种……“终结”的感觉。
就像是故事讲到了最后一页,就像是蜡烛烧到了最后一滴泪。
槐荫猛地睁开“眼”。
在那“永恒眠境”的边缘,在那层薄雾之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影子。
那不是具体的生物。
那是一团比虚无还要深邃的黑暗。
它没有像“唤醒者”那样大张旗鼓,也没有像“虚空清道夫”那样贪婪。
它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像是一块墓碑,又像是一个句号。
它在看槐荫。
或者说,它在审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把“睡眠”玩出了花的异类。
【警报!警报!】
系统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乱码。
【检测到……无法解析……概念层级……超越……】
【它是……[终焉]。】
槐荫的心头微微一沉。
终焉。
万物的终结,时间的尽头,所有故事的落幕。
如果说“唤醒者”代表着生的躁动,那这位,就是死的极致。
它来干什么?
是觉得槐荫抢了它的生意?
还是觉得“睡眠”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是对“终结”的侮辱?
就在槐荫全神戒备,准备调动所有“睡意”殊死一搏时。
那道黑影,动了。
它没有攻击。
它只是缓缓地、极其沉重地,传递过来一道意念。
那意念苍老、疲惫,却又带着一种看透了一切的淡漠:
“你这里……”
“能让‘结局’……也睡一会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