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抗税风波
钱谦益等人在苏州密谋之后，一股诡异的暗流便开始在苏州城的大街小巷悄然涌动。
起初，只是些不起眼的流言。
茶馆酒肆里，总有那么几个看似普通茶客的人，唉声叹气：“听说了吗？朝廷这回清丈田亩是假，实则是要加税哩！”
“加税？不是说了摊丁入亩，没田的不用交丁银了吗？”
“嘿，你太老实了！官字两张口，怎么说都由他！清丈完了，说你田亩多了，或者把你家的下等田算成上等田，这税赋不就翻着跟头上去了？到时候，有田的倾家荡产，没田的佃户，东家加了租子，你交不交？不交就饿死！”
码头力巴歇脚时，也有人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坏喽！我有个亲戚在衙门里当差，偷偷告诉我，这次清丈，但凡有点出入的，都要抓去坐牢，田产充公！这是朝廷没钱了，要拿咱们小民开刀啊！”
更有甚者，在一些佃户聚居的城郊村落，谣言变得更加具体和恐怖：“知道为啥要清丈吗？北边的皇上（指满清）打过来啦！南京的皇上没钱打仗，就要把咱们江南的田都收了，卖给洋人换银子充军饷！以后咱们都没地种了，都得去当兵送死！”
这些谣言如同瘟疫般扩散，精准地抓住了不同人群的恐惧心理。商户怕加税，佃农怕加租，小地主怕田产被讹诈，平民怕被夺田充公或拉壮丁。恐慌的情绪在苏州这座繁华的商业都市迅速蔓延、发酵。
与此同时，一些地痞流氓突然变得阔绰起来，时常在赌场妓院一掷千金，并暗中串联，许诺事成之后有重赏。一些平日里就对官府不满的破落文人，也被暗中资助，撰写一些煽动性的揭帖（类似传单），在夜间四处张贴。
山雨欲来风满楼。
昭武元年，二月十五，朝廷派出的清丈田亩特使，户部郎中李文，带着一批属官和护卫，抵达苏州府衙，准备即日开始督导清丈工作。这本是一个正常的公务程序，却成了点燃火药桶的那根引线。
这天清晨，苏州知府宋应升正与李郎中在府衙内商议清丈细则，忽闻衙门外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嚣声，如同滚水沸腾。紧接着，一名衙役连滚爬爬地冲进大堂，面无人色地喊道：“府尊大人！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好多百姓，把府衙给围了！”
宋应升和李文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惊，急忙起身走到堂外。
只见府衙前的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人群怕是有数千之众，而且还在不断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人群成分复杂，有穿着短打的商户伙计，有面色黝黑的佃农、力巴，也有不少看热闹的市井闲人。他们群情激愤，挥舞着拳头，杂乱地呼喊着：
“反对清丈加税！”
“狗官滚出苏州！”
“朝廷要逼死我们，跟他们拼了！”
人群中，一些被收买的地痞混混格外显眼，他们挤在最前面，不断地煽风点火：
“乡亲们！就是这些狗官要来夺我们的田，加我们的税！”
“不能让他们得逞！冲进去，把他们赶走！”
“对！冲啊！”
石块、烂菜叶如同雨点般砸向府衙大门和守卫的衙役。衙役们人数太少，只能勉强组成人墙，用腰刀刀鞘和盾牌抵挡，节节后退，形势岌岌可危。
宋应升是东林一脉的官员，素有名声，但性格偏于温和。他见状，又急又气，走到台阶前，试图安抚民众：“苏州的父老乡亲们！静一静！听本府一言！朝廷清丈田亩，乃是为了均平赋税，绝无加税之意！大家切莫听信谣言……”
他的声音立刻被更大的喧嚣淹没了。
“骗人！”
“官官相护，谁信你的鬼话！”
“打死这狗官！”
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呼啸着飞来，擦着宋应升的官帽飞过，砸在堂前的柱子上，吓得他脸色发白，连连后退。护卫急忙将他和李文护在中间。
李文是李岩一手提拔的干吏，年轻气盛，见状又惊又怒，指着人群喝道：“尔等聚众闹事，围攻府衙，乃是造反！速速散去，否则王法无情！”
“王法？王法就是要我们的命！”一个尖利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显然是事先安排好的。
“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法不责众！”
“抢了府衙，分了库银！”
更多的石块砸来，几个衙役被打得头破血流，人群开始冲击衙役组成的薄弱防线，眼看就要冲破大门。
混乱中，一些地痞开始趁机打砸抢。府衙对面的几家商铺倒了霉，门窗被砸开，货物被哄抢。哭喊声、叫骂声、打砸声、怒吼声混杂在一起，整个苏州府衙前彻底失去了控制，变成了一片暴乱的海洋。
这场骚乱，看似是“民变”，实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真正的幕后指使者，如王永康、徐孚远等人，或许正躲在某个园林的高楼里，远远望着府衙方向的烟尘，嘴角带着阴冷的笑意。而钱谦益，可能在常熟的书房中，听着心腹的密报，盘算着下一步如何以“安抚乡梓”的名义向朝廷上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阵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号角声，从街道的尽头传来！
“呜——呜——呜——”
这号角声不同于军中常见的牛角号，更加浑厚、肃杀，带着一种金属的质感，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混乱的人群下意识地一静，纷纷扭头朝着号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长街尽头，一支军队正以整齐划一的步伐，沉默而迅速地开来！
这支军队完全不同于以往见过的任何明军。他们清一色穿着深蓝色的劲装，外罩轻便的皮甲，头盔是统一的深檐铁盔，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他们肩扛着一种样式奇特的火铳，铳口装着明晃晃的铳刺，在阴沉的天空下闪烁着寒光。队伍最前面，是几十名骑兵，人披重甲，马戴面帘，如同移动的铁塔。整个队伍除了沉重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没有任何喧哗，一股凛冽的杀气扑面而来，让喧闹的广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是……是新军！”人群中有人失声惊呼，带着难以言喻的恐惧。
关于昭武新军的传说，早已在江南流传。都说他们是太子……现在是皇上的嫡系，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杀起人来毫不手软。没想到，他们竟然来得这么快！
军队在距离人群百步之外停下，阵型展开，火铳手前列蹲下，后排站立，黑洞洞的铳口齐刷刷地对准了混乱的人群。那股沉默的压力，比任何呐喊都更令人窒息。
一名骑士越众而出，他并未着全甲，只穿着一身笔挺的蓝色军常服，肩章闪耀，面容冷峻，正是新军中的一名年轻校尉。他目光如电，扫过黑压压的人群，运足中气，声音如同寒冰炸裂：
“奉枢密院副使、昭武新军总教习苏澜雪将军令！苏州暴徒聚众作乱，围攻府衙，打砸抢掠，形同叛逆！现予以最后警告：立刻放下凶器，原地跪地投降！违令者，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一些被煽动来的普通百姓和商户，哪里见过这等阵势，早已吓得面如土色，两股颤颤，当时就有人想要跪下。
但那些被重金收买的地痞流氓和少数真正的亡命之徒，却不甘心就此失败，他们混在人群中，继续煽动：
“别怕他们！他们不敢开枪！”
“咱们人多，冲过去跟他们拼了！”
“对！拼了！”
然而，他们的叫嚣在森严的军阵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绝大多数人已经被新军的杀气震慑住了，犹豫不前。
那名校尉眼神一寒，缓缓举起了右手。他身后的所有火铳手，同时完成了瞄准动作，一片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整个广场。
真正的抗税风波，在新军的钢铁意志面前，仿佛成了一个拙劣而危险的玩笑。这场由士绅煽动、地痞主导、裹挟无辜百姓的闹剧，迎来了它最冷酷的审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