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江北阴云
御花园水榭里的那点温馨惬意，就像个短暂的泡泡，没轻松两天，现实的沉重感又啪叽一下糊到了朱慈烺脸上。
这天下午，他刚跟户部尚书为了明年预算的事儿争得口干舌燥，把那老家伙“国库空虚”、“民生艰难”的苦穷怼回去，逼着他想办法从海关和盐税上再多抠出点银子来。回到御书房，朱慈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灌了一大口凉茶才顺过气。
“这皇帝当的，比项目经理还累，天天跟各部门要资源……”他正揉着额头自言自语，就感觉御书房角落的阴影里，似乎比平时更冷了一点。
朱慈烺头也没抬，有气无力地说：“老韩，出来吧。是不是又有什么坏消息等着朕呢？朕这心啊，都快被你们练出茧子了。”
阴影里，影卫指挥使韩影像鬼魅一样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依旧是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钱似的。他躬身行礼，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半点情绪：“陛下圣明。江北有报。”
“江北？”朱慈烺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坐直了身体。江北现在可是重点防区，黄得功的主力就在那儿盯着呢。“是黄得功那边出事了？还是漕运又闹幺蛾子？”
“非是黄将军。”韩影言简意赅，“是刘良佐、刘泽清二人。”
朱慈烺眉头皱了起来。这俩名字他可不陌生。当初收拾江北四镇，高杰死了，他老婆邢夫人识相归顺了；黄得功是忠勇可靠，被委以重任，镇守淮河前线。就剩下刘良佐和刘泽清这两个老油子，当时看着形势比人强，表面上服软了，交出了一部分兵权，也被调离了原来的防区，给了个虚衔高高的闲职养着。朱慈烺本着稳定压倒一切的原则，想着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当个富家翁，以前那些烂账也就算了，没必要逼得太紧。
现在看来，这俩人是不想老实啊。
“他俩又搞什么飞机？”朱慈烺语气冷了下来，“朕不是让他们在南京城里好好享清福吗？钱也没少给他们，还想怎样？”
韩影从怀里掏出一份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记的密报，双手呈上：“陛下，据安插在刘府的眼线回报，刘良佐与刘泽清近日来往密切，多次在其南京府邸密会。参与密会的，还有几个原先是他们麾下的中层将校，以及……几个来自北面的行商。”
“北面的行商？”朱慈烺接过密报，快速扫了一眼，上面用极其简练的文字记录了时间、地点、参与人员的大致特征和密会时长，但没有具体谈话内容。影卫再厉害，也没法在对方核心密室里安装窃听器。
“是。表面是经营皮货、人参的关外商人，但我们的眼线发现，这几个人手上并无常年行商劳作的痕迹，反而举止带有行伍气息，且对南京城防和京营驻地方位颇为留意。”韩影补充道。
朱慈烺把密报拍在桌上，气笑了：“好啊！朕就说嘛，这俩老小子怎么可能甘心就这么被架空！阳奉阴违是肯定的，没想到胆子这么肥，还敢跟北面勾勾搭搭！他们密谋什么？想里应外合，把朕卖个好价钱？”
“具体图谋，尚未探明。”韩影如实回答，“但刘、二人在密会中，多次抱怨陛下‘鸟尽弓藏’，新政‘与民争利’，尤其对‘摊丁入亩’和清查旧账一事，深怀恐惧。他们麾下部分被裁撤或调离的旧部，也对现状不满，易于煽动。依臣判断，其首要意图，恐非立即造反，而是串联自保，并暗中积蓄力量，以备不时之需，或待价而沽。”
“自保？待价而沽？”朱慈烺冷哼一声，“拿着朕给的俸禄，住着朕赐的宅子，暗中联络伪清，这叫自保？这叫首鼠两端！骑墙观望！”
他站起身，在御书房里踱起步子。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不大，是因为刘良佐、刘泽清现在手里没多少直接兵力，核心部队早被黄得功打散整编了，他们能煽动的，也就是一些对现状不满的旧部军官，掀不起倾覆大浪。说不小，是因为这俩人是地头蛇，在江北旧部中还有一定影响力，而且他们选择跟北面勾结，这就触犯了朱慈烺的绝对底线！
更重要的是，这事代表了一种危险的苗头。那些在新政中利益受损、或者像刘良佐他们这样自身有污点怕被清算的旧势力，会不会有效仿之心？今天有刘良佐、刘泽清暗中串联，明天会不会有张侍郎、李总兵也蠢蠢欲动？
“他们现在能调动多少人？有没有具体的行动计划？”朱慈烺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韩影。
“回陛下，目前来看，他们能直接控制的死士不超过百人，分散在南京城内外的几处产业中。主要威胁在于，他们可能利用旧日关系，煽动江北部分驻军中的不安定分子，或在关键时刻制造混乱，例如破坏漕运、散布谣言，甚至……在陛下出巡或京营调动时，行刺或打开城门。”韩影分析得冷静而客观，“但目前尚无证据表明他们已有成熟的行动计划，更像是在观望风向，建立联系。”
朱慈烺沉吟起来。处理这种事，无非是两种路子：一是快刀斩乱麻，直接以谋逆罪拿下，砍头抄家，一了百了。好处是干脆利落，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坏处是，容易打草惊蛇，他们背后的背面线索可能就断了，而且可能会让其他心里有鬼的旧势力人人自危，狗急跳墙，不利于稳定。
二是放长线钓大鱼，严密监控，看看他们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最好能揪出他们背后的北面间谍网，甚至将计就计。好处是可能连根拔起更大的威胁，坏处是有养虎为患的风险，万一玩脱了，造成实际损失就亏大了。
“黄得功知道这事吗？”朱慈烺问。
“尚未告知黄将军。此事机密，目前仅限于影卫掌握。”韩影答道。
朱慈烺想了想，有了决断：“先不要动他们。给朕盯死了！他们府里飞出一只蚊子，朕都要知道是公是母！特别是和他们接触的那些北面行商，给朕挖出他们的底细，看看是满清哪个王爷手下的狗腿子！”
“是！”韩影领命。
“还有，”朱慈烺眼中寒光一闪，“给朕查清楚，除了这俩二五仔，朝廷里还有哪些人跟他们眉来眼去，或者对新政阳奉阴违、心怀怨望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朕记在小本本上！”
他得借这个机会，好好清理一下内部的不稳定因素。北伐在即，后方绝对不能乱。任何一点隐患，都必须掐灭在萌芽状态。
“臣明白。”韩影点头，身影又开始缓缓融入阴影，准备去布置天罗地网了。
“等等。”朱慈烺又叫住他，“告诉下面办事的弟兄们，都给朕机灵点，保护好自身安全。朕不缺他们几个首级功劳，朕要的是消息，是证据！”
韩影的身影顿了一下，冰山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小的波动，他再次躬身：“谢陛下体恤。臣等必不负圣望。”
说完，他便彻底消失在阴影里，御书房又恢复了安静，仿佛他从没来过。
但朱慈烺的心情却无法平静了。他走到巨大的江北舆图前，目光落在扬州、淮安等地。原本以为经过初步整编，江北防线已经稳固，没想到水面之下，还是暗流涌动。
刘良佐、刘泽清……这两个名字被他用朱笔在心里的黑名单上狠狠圈了起来。
“哼，想当墙头草？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风向！”朱慈烺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朕正好缺几只鸡，拿来吓唬吓唬猴子！”
江北的天空，原本看起来晴朗，此刻却因这密报，悄然凝聚起了一片阴云。而朱慈烺，已经做好了迎接风雨的准备。他不仅要防着北面的强敌，还得时刻提防着身后的冷箭。这皇帝宝座，真是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