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步阵如山
骑兵集群的惨烈对冲，如同两道狂暴的铁流相互撞击、撕扯，在广阔的战场上留下了无数血肉漩涡。然而，这仅仅是这场决定性会战的开场锣鼓。当双方的骑兵在付出惨重代价后暂时脱离接触，或是陷入局部僵持时，战场的主角，开始悄然转换。
沉闷如雷的战鼓声，从明军战线后方响起。这一次，鼓点不再是骑兵冲锋时那种急促到令人心跳加速的癫狂，而是变得沉重、稳定、富有节奏感，如同一个巨人的心跳，一声声，敲打在战场上每一个人的心头。
“咚……咚……咚……”
伴随着这撼人心魄的鼓声，明军战线纵深，那一片望不到边的红色，开始动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如同森林般密集竖起的矛尖和旗帜。随后，无数顶带着鲜明红缨的范阳笠（或铁盔）从地平线下缓缓升起。紧接着，是整齐划一的玄色或赤色军服，以及肩膀上扛着的、在稀疏晨光下闪烁着冷冽寒光的燧发铳。
昭武新军的主力步兵方阵，开始向前推进了。
他们并非一窝蜂地涌上，而是以营、哨为单位，结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方阵。每个方阵都如同一个精密的战争机器。最外围是手持长矛的士兵，长矛如林，斜指向外，构成了抵御骑兵冲击的第一道屏障。长矛兵的内侧和方阵间隙，则是主力——手持昭武二年式燧发铳的火铳兵。他们排成紧密的横队或纵队，步伐稳健，面容肃杀。在方阵的核心或侧后，则跟着少量的军官、旗手、鼓手以及负责支援的刀牌手和炮兵（随行的小型佛郎机或虎蹲炮）。
整个推进过程，并非快跑，而是以一种近乎恒定的、充满压迫感的速度，稳步向前。成千上万只军靴同时抬起，又同时落下，踏在尚有余温的焦土和泥泞的血泊中，发出“哗……哗……哗……”的、令人心悸的整齐声响。这声音与沉重的战鼓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无言的宣告：我们来了，我们无可阻挡。
明军，中军观测点。
朱慈烺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那一片片移动的红色方块。相比于骑兵冲锋时的热血沸腾，眼前这步兵方阵的推进，更让他感受到一种冰冷而强大的力量感。这是秩序的力量，是纪律的力量，是他这三年来倾注无数心血打造的、区别于旧式军队的根本所在。
“传令各部，保持阵型，注意两翼清军骑兵动向。火炮持续延伸射击，压制清军纵深，尤其是可能的炮兵阵地和预备队集结区域。”朱慈烺的声音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知道，步兵方阵虽然强大，但机动性差，侧翼和后方是其弱点，必须依靠骑兵掩护和炮兵支援。
苏澜雪在一旁补充道：“令前线观察哨密切注意清军阵中是否有异动，尤其是济尔哈朗的中军旗帜。另外，告诉王刚，稳扎稳打，不必急于求成，利用火力优势，逐步蚕食。”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明军的整个战争机器，围绕着步兵方阵的推进，高效地运转起来。后方的火炮再次调整射界，将死亡的弹雨泼洒向更远处的清军阵地，阻止其调动预备队增援前沿。
清军阵地，前沿残存的士兵们，刚刚从炮火和骑兵对冲的噩梦中稍稍喘过气，就看到了一片望不到边的红色浪潮，正以一种无可匹敌的姿态，向他们碾压过来。
那种视觉和心理上的冲击力，是巨大的。
“妈呀……他们……他们又上来了！”一名脸上沾满黑灰和血污的清军士兵，指着前方，声音颤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刀。
“结阵！快结阵！长枪手在前，弓箭手准备！”一名把总声嘶力竭地呼喊，试图将身边几十个惊魂未定的士兵组织起来。但他们的阵型松松垮垮，士兵们脸上写满了恐惧。刚才的炮火和骑兵突击，已经将他们的组织度和士气摧毁了大半。
一些悍勇的满洲军官试图组织反冲锋，尤其是针对明军方阵看起来相对薄弱的侧翼。“巴图鲁们！随我冲垮明狗的方阵！”一小股清军骑兵在一个牛录章京的带领下，从侧翼咆哮着冲向一个正在推进的明军步兵方阵。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严阵以待的明军反应。
“右翼敌骑！长枪列阵！”方阵侧翼的军官高声下令。
最外围的长矛兵立刻转身，将长达一丈多的长矛放平，密集的矛尖组成了一道死亡的篱笆。同时，方阵内的火铳兵迅速调整队形，后排的士兵快步上前，与前排士兵一起，举起了燧发枪。
“瞄准……放！”
随着军官令旗挥下，一阵密集的、如同爆豆般的铳声响起！白色的硝烟瞬间从方阵侧翼弥漫开来。冲在最前面的清军骑兵连人带马被打成了筛子，惨叫着倒下。后续的骑兵冲击势头为之一滞。
“第二排！放！”
几乎没有间隙，第二排火铳兵上前，再次齐射！更多的清军骑兵落马。燧发铳的射速和威力，在这种防御作战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遭到迎头痛击的清军骑兵，无法冲破长矛和火铳组成的死亡之墙，只能在方阵外围盘旋，用弓箭进行骚扰射击，但效果甚微。而明军方阵则毫不停留，继续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前推进，仿佛这股骑兵的骚扰只是拂过山峦的微风。
类似的场景，在漫长的战线上多处上演。明军的步兵方阵，就像一座座移动的、带刺的堡垒，清军零散的反击如同海浪拍击礁石，除了粉身碎骨，无法撼动其分毫。
战火，逐渐向清军核心阵地深处蔓延。
明军步兵方阵推进到距离清军主要营垒一箭之地（约百米）时，速度放缓，但压迫感更强了。营垒残存的清军，依托着破损的栅栏、壕沟和胸墙，进行着最后的抵抗。箭矢、鸟铳、甚至石块，从营垒中飞出。
“止步！装填弹药！”明军军官下令。
方阵停止前进，火铳兵们开始熟练地进行装填程序——咬开纸壳弹药，将火药倒入铳膛，装入弹丸，用通条压实……整个过程快速而有序。
“第一排！瞄准营墙后的敌人……放！”
“砰！”又是一轮齐射，铅弹如同冰雹般砸在清军的简易工事上，木屑纷飞，躲在后面的清军士兵非死即伤。
“第二排！上前！放！”
明军采用经典的轮射战术，保持火力的持续性。一排射击，二排准备，三排装填……循环往复。连绵不绝的铳声，成为了战场上的主旋律，持续地消耗着清军的有生力量和抵抗意志。
一些悍勇的清军试图冲出营垒，进行白刃反扑。但当他们嚎叫着靠近明军方阵时，迎接他们的是如林的长矛和火铳兵迅速装上刺刀后发起的反冲击。昭武新军的刺刀战术经过严格训练，配合紧密，往往能轻易击溃散兵游勇式的反扑。
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消耗战阶段。明军依靠严密的组织、犀利的火器和严格的纪律，一步步地、坚定地压缩着清军的生存空间。清军则凭借残存的工事和困兽犹斗的勇气，进行着绝望的抵抗。每前进一寸土地，都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战场上，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染红了每一寸焦土。
一个明军步兵方阵，终于在一次猛烈的齐射后，用大斧和炸药炸开了残破的营门，士兵们发出震天的呐喊，如同潮水般涌入了清军的一处核心营垒。营垒内，爆发了更加惨烈的白刃战……
夕阳的余晖，开始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映照在下方的战场上，更显得无比惨烈。明军的步兵方阵，如同不可阻挡的红色山峦，已经深深地楔入了清军的防线。虽然清军仍在抵抗，虽然战斗远未结束，但胜负的天平，已经清晰地向着大明一方倾斜。
朱慈烺站在观测点上，望着远方那在血色夕阳下依旧稳步前行的红色方阵，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胜利在望的激动，有对牺牲将士的痛惜，更有对即将到来的、最终清算的决绝。
山，在移动。而山的意志，必将碾碎一切敢于阻挡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