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聚义厅。
清晨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棂,洒在巨大的沙盘之上,将河北的山川河流照得纤毫毕现。
聚义厅内的气氛,却比这阳光还要炽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梁山之主王伦,忠勇过人,才兼文武……于河北盘龙坡大破金虏,扬我天声,功在社稷……今特册封为燕王,钦此!”
一名来自汴梁的朝廷信使,正尖着嗓子,满怀激动地宣读着这份足以载入史册的诏书。
诏书不长,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万钧之力,砸在厅内每一个梁山头领的心上。
燕王!
大宋开国近两百年,第一位异姓王!
“哈哈哈哈!好!好啊!山主如今是王爷了!”
性子最急的刘唐第一个忍不住,他蒲扇般的大手狠狠一拍大腿,兴奋得满脸通红,扯着嗓门大笑起来。
“恭喜燕王!”
“恭喜燕王!”
吴用、公孙胜、林冲、关胜等人,虽然没有刘唐那般失态,但脸上也都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喜色。
这不仅仅是一个封号,这代表着朝廷的承认!
从今天起,他们梁山泊,再也不是官府口中的“贼寇”,而是名正言顺的“王师”!这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身份上的巨大跨越,是一种洗刷了过去所有污名的无上荣耀!
一时间,整个聚义厅内,都充斥着兴奋的议论声和压抑不住的笑声。
然而,作为这一切的中心,那个被封为“燕王”的男人,王伦,却平静得有些异常。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帅位上,看着那名信使手中明黄色的丝帛,脸上没有任何狂喜的表情,深邃的眼眸里,甚至看不到一丝波澜。
那名宣旨的信使,本以为自己会看到王伦感激涕零、叩首谢恩的场幕,可眼前的景象让他有些发懵。这位新晋的燕王,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他心底发毛。
“王……王爷,请接旨吧。”信使捧着诏书,躬着身子,声音都有些发虚。
王伦这才缓缓起身,他没有去接那份诏书,而是走下帅位,来到了宣旨的信使面前。
他伸出手,动作很慢,却让那信使感觉到了山一般的压力。
然而,王伦并没有接过圣旨,他的手指,只是轻轻地在那份丝帛上拂过,像是掸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辛苦了。”
王伦开口,声音平淡,“河北是我梁山兄弟们用命打下来的,不是他赵家皇帝封的。”
“这道旨意,与其说是封赏,不如说是求援。”
此言一出,聚义厅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头领脸上的喜色都僵住了,他们愕然地看着王伦,不明白山主为何会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来。
那宣旨的信使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手里的诏书都差点脱手飞出。
“王……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啊!陛下……陛下是诚心诚意的!”
王伦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信使,他转过身,重新走回帅位,目光扫过厅中众人。
“你们真以为,这个‘燕王’的头衔,是汴梁那位新皇帝心甘情愿给的?”
他拿起桌案上的一枚黑色棋子,轻轻放在了沙盘上汴梁城的位置。
“这是李纲用汴梁满城军民的性命,逼着他给的。”
“这杯酒,看上去是庆功酒,可里面,掺着毒。”
吴用最先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眉头微蹙:“燕王的意思是,朝廷这是阳谋?先用一个王爵稳住我们,待金兵退去,再对我们动手?”
“不错。”王伦将那份诏书随手拿起,像是拿着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废纸,轻轻放在了桌案的一角。
“他封我为王,就是要将我架在火上烤。逼我南下与金军主力决战,两虎相争,他赵家坐收渔翁之利。赢了,我梁山必然元气大伤;输了,我这个‘燕王’就是他最好的替罪羊。”
王伦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更何况,异姓封王,动摇国本。这天下不知多少人,会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从此以后,我王伦就是天下所有卫道士的公敌。”
一番话,如同一盆冷水,将聚义厅内所有人的热情与兴奋,浇得一干二净。
众人这才从被封王的巨大喜悦中清醒过来,细细一想,无不脊背发凉。
是啊,朝廷若真有诚意,为何早不招安,晚不招安,偏偏在这个时候,送来一个烫手无比的王爵?
“那……那哥哥,我们该怎么办?”杜迁有些担忧地问。
王伦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股掌控一切的自信。
“他打他的算盘,我做我的文章。”
他看向吴用,下达了命令。
“军师,替我拟一份回书,给汴梁那位新皇帝送去。”
“回书上,只谈河北光复,金虏未灭,我梁山将士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南下,与金贼决一死战。至于那个什么‘燕王’的封号,一个字都不要提,更不要提什么谢恩。”
吴用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王伦的用意。
不谢恩,就是不承认这份赏赐的合法性。
只谈勤王,是占据大义名分。
这姿态,倨傲至极,完全是反客为主!
这就等于在告诉赵桓:你封不封,我都是河北之主。我南下打金人,不是为了你赵家的江山,而是为了天下的汉人百姓。你最好别给我耍花样!
“遵山主令!”吴用躬身领命,嘴角也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
王伦被封为“燕王”的诏书,以及他那份不卑不亢、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无礼的回书,如同两场十二级的飓风,几乎在同一时间,席卷了整个大宋。
天下,彻底震动!
江南,临安府。
一群自诩为士林领袖的文人墨客,在西湖边的画舫上聚会。当他们听到这个消息时,一个个气得吹胡子瞪眼,捶胸顿足。
“荒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名老夫子将手中的酒杯狠狠摔在甲板上,满脸涨得通红,“与贼为伍,国将不国!朝廷竟然册封一个杀人放火的贼寇为王!我大宋的脸面,祖宗的颜面,都丢尽了!”
“那李纲,名为国之栋梁,实为引狼入室的奸贼!还有那个王伦,名为勤王,我看是第二个安禄山!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谩骂声,诅咒声,此起彼伏。
而在千里之外的北方,景象却截然相反。
河北,大名府。
刚刚被梁山民政司接管的城池,无数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先是愕然,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王爷!我们的山主是王爷了!”
“苍天有眼啊!王爷就是我们的救世主!”
无数百姓自发地涌上街头,他们奔走相告,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在他们看来,王伦被封王,就意味着梁山对河北的统治得到了“官方认证”,那些减免赋税、按户授田的政策,就再也不会变了!
一时间,河北各地的民心,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着“燕王”王伦,向着梁山泊归附。
与此同时,汴梁城内。
以蔡京为首的旧党,在各自的府邸里,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们将李纲和王伦恨到了骨子里,暗中串联,开始疯狂地在城中散播各种流言。
“听说了吗?那燕王王伦,手下有几十万虎狼之师,比金狗还凶残!”
“他这次南下,名为勤王,实际上是想效仿安禄山,夺了咱们大宋的江山!”
这些言论,在那些本就惶惶不可终日的汴梁百姓和官员中,迅速发酵,制造着新的恐慌。
而在大宋广袤的土地上,那些早已散布出去的梁山人马,在接到消息后,士气空前高涨!
伏魔军营中,邓元觉抚摸着自己的禅杖,哈哈大笑:“洒家如今也是王爷麾下的将军了!”
飞虎营内,鲁智深和武松痛快对饮,高呼痛快!他们从“贼”,摇身一变,成了“王师”,行事再无顾忌,对地方势力的收编与整合,大大加速!
整个天下,暗流涌动。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王伦,却只是静静地站在聚义厅的沙盘前。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从河北大名府,到汴梁城的那条漫长路线。
这个“燕王”的封号,是烫手的山芋,但也确实是一张踏入天下棋局的入场券。
他清楚,有些人,必须去见一见。有些事,必须亲自去汴梁城里,做个了断。
王伦转过身,看向一直侍立在侧的吴用,下达了新的命令。
“备车,去汴梁。”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吴用心中一凛。
王伦的目光,穿过聚义厅的大门,望向了遥远的南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另外,传信给朱贵。”
“告诉他,我要在他夜枭营的地盘上,好好逛一逛这大宋的都城。让他把眼睛,给我擦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