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间,朱元璋帅营的爆炸声震彻四野,离着最近的明教将领闻响纷纷披甲执刃,疾奔出帐。
只见帅营的屋顶已被气浪掀翻,断木碎砖散落一地,黑色浓烟裹着火星,从残破的帐顶滚滚腾起。
帅帐周遭,断肢残臂零落遍地,浓重的血腥气混着呛人的硝烟,刺得人鼻腔生疼。
“大帅!” 常遇春见状大惊失色,几步抢至近前,却见朱元璋披发跣足,踉跄着从火烬中走出。
他此时的衣衫早已焦黑破碎,裸露的皮肤上布满血痕与灼伤,脸上焦黑一片,狼狈得几乎认不出模样。
身侧的徐达亦是半身浴血,身上除了燎烧的焦痕,肩头一道深创还在汩汩淌血,顺着衣甲往下滴,在地上洇出暗红的印记。
朱元璋背后冷汗直流,心中后怕不已,如果当时要不是自己突然不适,让手下去开那箱子,死的就是自己了。
“快!速传军医!” 常遇春厉声朝亲卫喝令,旋即抢步上前扶住二人,急声追问:“大帅!可是遭了敌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是元军的炮击?” 常遇春心头一沉,愈发焦灼,扬声吩咐:“快!护大帅撤离营寨!”
朱元璋摆了摆手,声音嘶哑:“无妨,不是敌袭。”
“那到底是什么情况?竟伤得这般重?”
朱元璋一时语塞,虽然他断定这是陈友谅的毒计,可此事全因自己偷取火器机密而起,理亏在先,却是不好声张。
“罢了,先寻个地方让我二人疗伤吧。” 朱元璋不再多言。
常遇春虽满心疑惑,却只得依令行事。可他刚将二人安置妥当,营门方向便传来一阵喧嚷,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得真切。
“去看看什么事!” 朱元璋吩咐道。
亲卫匆匆折返,跪地禀道:“大帅,陈友谅带着万民帮的人堵在营门外讨要说法,称我军有人盗取他们火器坊的机密图纸,还在途中斩杀了数名万民帮弟子。”
朱元璋闻言只气得七窍生烟,陈友谅害他至此还不够,竟还要倒打一耙!
可他偏偏无从辩驳,毕竟那火器图纸,确实是他派人去偷的。
“这陈友谅安的什么心!我等刚遭此横祸,他竟还上门滋事!”
常遇春说着便要提刀出去理论,却被朱元璋一把拽住手腕:“算了,不必理会。”
常遇春一愣,旋即回过味来,压低声音:“当真…… 是咱们派人去偷的?”
朱元璋闭目不语,脸色铁青。
旁边的徐达嘶哑开口道:“他们手中有威力绝伦的火器,能够大破元军。我等皆是抗元义军,理当同心协力,可他们偏要藏私,不肯共享此等利器。”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打斗声,随即一声怒喝穿帘而入:“那是我万民帮的东西,凭什么要给你们这些偷鸡摸狗之辈!”
话音刚落,陈友谅便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径直闯帐而入。他目光扫过躺卧的朱元璋与徐达,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你暗设毒计害我等,竟还敢登门!” 徐达双目圆睁,怒视着陈友谅。
“我暗算你们?分明是你们盗取我万民帮的火器机密,还残杀我数名弟子!若非方才你营中炸响,我竟还不知,原来是你们这些忘恩负义之辈做的龌龊事!”
徐达怒声大骂:“放你娘的狗屁!明明是你设下毒计,诱我等去盗那所谓的机密,实则在箱中暗藏火药,欲将我等炸死于当场!”
陈友谅冷笑一声:“荒谬!我万民帮的火器乃是抗元根本,若落入元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所有火器的制作之法,皆藏于设有机关的保密箱中,不懂机括者擅自触碰,便会触发机关引爆火药。”
他看了一眼重伤的两人,眼中满是鄙夷:“是你们贪图机密,贸然开箱,才致火药自燃,与我何干?真是活该!”
徐达怒极反笑,手指着陈友谅,气得声音发颤:“好一个机括自爆!你倒会胡扯!”
陈友谅嘴角微扬,抬手吩咐左右:“取来一只同款的箱子。”
没过多久,亲卫便捧来一只与之前爆炸的相同的箱子,陈友谅取出一枚特制的钥匙,轻描淡写地旋开锁扣,箱盖应声开启,并没有发生爆炸。
“你们将此箱放到营外空地,让人用弓箭射开锁扣,试试看会如何。”
“好!” 常遇春当即应下,亲自将箱子放到营外空场,随即取弓搭箭,瞄准箱锁便是一箭。
锁扣应声崩断,箱盖弹开的刹那,轰然一声巨响,烈焰直冲云霄,气浪横扫开来。
帐外爆炸声震耳欲聋,陈友谅嘴角的笑意更浓,抬眼环视众人,冷声道:“这便是证据!是你们私盗我帮机密,才遭此一劫。如今真相大白,还有什么能狡辩的?”
朱元璋缓缓睁开眼,眸中寒芒如刀:“好,就算是我们错了,那又怎样?”
“哼!我万民帮念你等同为抗元义士,又曾是我们张无忌帮主麾下,才屡次援手相助,分粮济困,可你等却恩将仇报,盗取火器机密,害我弟子殒命!”
陈友谅怒道:“从今往后,我万民帮断不会再给你等一粒粮食!此事我必会禀明张帮主与明教高层,届时自有公论!”
朱元璋一声冷笑:“随你!”
“呵呵,咱们走着瞧。” 陈友谅拂袖转身,带着一众亲卫扬长而去。
朱元璋与陈友谅的第一次正面交锋,终究是以朱元璋落了下风收场。
“大帅!你怎能如此行事!” 常遇春急得满脸通红,“万民帮是我等盟友,也是无忌兄弟的麾下,怎能就此反目?”
徐达厉声喝道:“常遇春!你还看不透吗?张无忌派陈友谅来此,本就是要抢夺我们的地盘!你瞧瞧,咱们辛苦打下的濠州城,如今被何人掌控?!”
常遇春闻言一怔,道:“定是你们误会了。他们此前已经明言,让我等好生休整,濠州城不过是暂代管理罢了。”
“暂代管理?不过是以此之名,行吞并我等根基之实!” 徐达一声冷笑,不再多言。
“够了!” 朱元璋抬手打断二人争执,脸色铁青,“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先想想没了万民帮的粮草接济,之后咱们吃什么?军心又该如何稳住?!”
朱元璋麾下义军的粮草,向来靠三种方式筹措:
一是战场缴获元军辎重,这是他们刚起义时的主要来源,可近来久未打过大胜仗,缴获已是寥寥。
二是军队屯田,可他们平时只顾着打仗,开垦的军田尚少,远远填不满全军的粮饷缺口。
三便是民间征调,这也是如今最主要的粮草来源。这所谓的 “民间征调”,实则是强制百姓交税,当然也包括强抢那些地主豪强的存粮,以充军用。
此前濠州附近只有他们一支义军,又受百姓爱戴,所以粮草一直供应充足。可自打万民帮进驻濠州后,一切都变了。
万民帮背后有着沈万三雄厚的商业供给,自然不需要向百姓征敛粮草,反而倒贴钱,帮着修桥铺路、疏浚水利。
同是抗元义军,万民帮出钱护民,明教义军却强制征粮,百姓自然心向万民帮,纷纷拒绝再向朱元璋缴粮。
这般一来,朱元璋手下的粮草便陷入了空前的窘境。他急于除掉陈友谅、赶走万民帮,这粮草困境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此前朱元璋出兵攻打宿州前,军中存粮本就只够支撑两月,出征时又带走一月之粮,如今营中存粮,堪堪只剩月余。
再加上万民帮断了粮草接济,整个明教义军的存亡,已是悬于一线。
朱元璋凝望着案上寥寥数笔的粮册,眉头已经拧到了一起。若再无粮草支撑,军中哗变不过是早晚之事。
“他妈的!没办法了,出去抢!” 朱元璋猛地一拍桌案,咬着牙下令。
常遇春急忙出言阻拦:“大帅!怎能去抢百姓?这与元人何异?况且如此一来,必会寒了百姓的心,我明教义军的名声,也就彻底毁了!”
“谁让你去抢百姓?!周边有的是富户豪强,随便挑几家,安个‘通元’的罪名,抄没其家产充作军粮,岂不名正言顺?!”
“可……” 常遇春还想再劝,却被朱元璋打断。
“有什么可犹豫的!我等皆是穷苦出身,从小便受这些地主豪强盘剥,如今手握刀兵,还能容他们继续作威作福不成?”
朱元璋当即命令亲卫集结,直奔周边的富户豪绅宅邸而去。
濠州所在的凤阳地区,是张翠山最早的经营之地之一,其内手工作坊与商栈林立,此地的富户较之别处更多,家底也更为殷实。
故此,这次抄掠收效甚快,数家豪绅宅邸接连被抄,大批粮草财帛被运回营中,暂时解了军中的燃眉之急。
可朱元璋还未来得及喘息,派出去的军官便鼻青脸肿地跑回了军营,跪地道:“大帅!万民帮的人半路拦下我们,不仅夺回了抄掠的粮物,还把兄弟们打了回来!”
“又是这群人!” 朱元璋猛地拍案而起,情绪激荡之下,竟牵动了此前被炸,未好的伤,喉头一阵腥甜,险些呕出血来。
恰在此时,又有亲卫踉跄来报:“元帅!不好了!万民帮的人带着周边百姓,把军营围了个水泄不通,齐声喊着要讨公道!”
“岂有此理!真当我是软柿子不成!” 朱元璋咬牙切齿,匆匆披挂起铠甲,喝令左右:“速传军令,全军备战!令常遇春等将点齐兵马,随我出营!”
营门缓缓开启的刹那,便见陈友谅手无寸铁,站在人群最前,其后是黑压压的百姓,个个赤手空拳,却满脸怒容。
陈友谅见朱元璋一方全副武装,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道:“怎么?朱元帅这是要披甲执兵,对这些濠州的父老乡亲刀兵相向不成?”
朱元璋怒声道:“放屁!我今天是要收拾你这个挑拨是非的奸贼!”
“我是奸贼?朱元帅你抄掠乡绅、纵兵害民,真正的奸贼,难道不是你吗?”
陈友谅话音刚落,身后的百姓便齐声附和,怒骂与指责之声如潮水般涌来,将义军上下都骂得抬不起头来。
朱元璋额头青筋暴起:“你满口胡言!我抄的是通元叛国的逆贼,取的是不义之财,所得粮草尽数充作军用,何曾害过百姓!”
“好!那便让你看看!” 陈友谅抬手一招,从旁请出一位身形富态的中年人,朗声道:“这位是张员外,其子上月外出经商,遭元军截杀身亡,此事濠州百姓都知道。如此忠良之家,怎会通元叛国?”
“这……” 朱元璋一时语塞,半晌才憋出一句:“许是手下办事粗疏,误伤了忠良罢了。”
随后,他又道:“更何况,这些地主豪强平时坐拥万顷良田、盘剥百姓、作威作福,如今国难当头,征其家财以充军饷,有何不妥?”
“好,那你再看这位。” 陈友谅又拽出一位衣衫朴素、身形瘦弱的老者,老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遭了殴打。
朱元璋见了老者,眉头骤然拧紧、他出身贫苦,一眼便看出这老者是地道的穷苦百姓,断不该出现在被抄掠之列。
陈友谅指着老者,字字清晰:“这位李老汉,本是贫苦出身,与家人起早贪黑,开了个小瓷坊,勉强攒下了些家产。他念及同乡不易,平日里常周济穷苦,这样的人,也遭了你军的抄掠?”
“这……” 朱元璋只觉胸口如压千斤巨石,他连日在营中养伤,并未过问抄掠的具体事宜,竟不知手下竟荒唐至此。
“所以,到底谁才是祸乱濠州百姓的奸贼!” 陈友谅振臂高呼,身后百姓当即齐声呐喊:“奸贼!奸贼!”
喊声响彻营外,最后渐渐汇成一句震天的怒吼:“朱元璋!滚出濠州!”
朱元璋只觉耳中轰然作响,眼前的百姓皆是他的乡亲父老,濠州更是他起兵的根基之地,可如今,这片土地竟已半分也容不下他。
他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晕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