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绿色的治疗液从透明舱体中迅速排空，发出低沉的“汩汩”声。粘稠的液体滑过皮肤，带走最后一丝虚假的暖意，取而代之的是潜艇内部恒定的、深入骨髓的冰冷。林峰赤裸着身体，坐在空荡的舱体底部，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皮肤上瞬间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左半身那种诡异的麻木和刺痛感依然存在，但比之前清醒时减轻了不少，似乎那种绿色液体真有某种镇痛和修复效果。右腿伤口覆盖的生物敷料透明柔韧，几乎感觉不到存在。身体的虚弱感还在，但至少不再有濒临散架的剧痛。
“衣物及基础装备已备妥。”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舱体侧壁完全滑开。一套深灰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连体作战服，一双同样颜色的战术靴，以及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金属盒，整齐地摆放在一个托盘上，被机械臂推到林峰面前。
林峰没有立刻去拿。他抬起右手，仔细看了看手臂内侧，又摸了摸后颈。皮肤光滑，没有针孔或异物感。但那该死的“纳米级追踪及生物指标监控单元”肯定已经在他体内了。他想起“隼”提过“烛龙”也有类似技术，用于极端情况下的外勤人员监控或……处置。一股冰冷的怒意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扯过作战服，快速穿上。布料柔软却坚韧，带有温度调节功能，穿上后体感微暖。战术靴包裹性极佳，对受伤的右腿有一定支撑。最后，他拿起那个黑色金属盒。盒子很轻，表面有一个指纹识别的凹槽。
他用拇指按上去。
“嘀。”
盒子无声地滑开盖子。里面分为三层：
上层是一副不起眼的平光眼镜，镜腿很粗。中层是两枚指甲盖大小、薄如蝉翼的银色贴片。下层，静静躺着那枚被称为“逻格斯之钥”的黑色水滴形金属体，旁边还有一个类似U盘、但接口更复杂的微型数据插头。
“战术目镜，集成简易夜视、热感应及结构图叠加显示功能。镜腿内置短距离加密通讯器，有效范围五十米，可与‘钥匙’及数据插头联动。”电子音开始解说，语速平稳，“银色贴片为一次性高能脉冲干扰器，激活后可在三秒内释放强电磁脉冲，瘫痪半径五米内大多数非屏蔽电子设备，对‘方舟’内部自动化防御节点有效。使用后贴片将熔毁。”
“数据插头用于物理接入‘神谕大殿’主控终端。‘逻格斯之钥’必须通过数据插头植入，直接接触无效。植入过程需保持连接至少十二秒，期间不可中断。”
林峰拿起眼镜戴上。视野右下角立刻出现一个微小的绿色状态图标，显示“连接正常”。他看向空荡荡的舱室墙壁，意念微动，视野中立刻叠加了一层半透明的、复杂的管道与结构线框图，正是“方舟”内部的部分区域，其中一条曲折的绿色路径被高亮标记，终点是一个不断闪烁的红色光点——神谕大殿。
路径旁还有不断刷新的微小数据：预计距离、当前区域安全等级（显示为“高危-紊乱”）、能量流动异常标记等等。这玩意儿比“烛龙”给他的战术目镜还要先进和直观。
“实时结构图基于我方潜航器主动声纳扫描及‘方舟’外部信号泄漏逆向绘制，存在约十五秒延迟及局部误差。安全路径根据当前侦测到的‘方舟’内部防御调动空白区计算，随时间推移可能失效。”
“你的任务窗口，从进入‘方舟’外壳算起，不超过一百二十分钟。超时未完成植入或确认死亡，任务视为失败。”
一百二十分钟。两个小时。要穿越危机四伏、刚刚被他搅得天翻地覆的“方舟”，抵达最核心的“神谕大殿”。
“我怎么回去？”林峰沉声问。
“你之前发现的网格缺口处，我方已投放静默型定位信标。潜艇将释放一艘微型潜航器，送你至缺口附近。进入后，按路径指引行动。”
“武器呢？”林峰看向空荡荡的托盘。除了眼镜、贴片和钥匙，什么都没有。
“‘方舟’内部大部分区域在警报状态下禁止未授权能量武器使用，常规动能武器易触发声纹及震动感应。你的主要任务是潜行与植入，非正面交战。眼镜腿内藏有一枚单发高浓度镇静剂射针，射程三米，对无防护生物目标有效。”电子音停顿了一下，“另外，你的身体状态不适合高强度战斗。避免冲突是最高优先级。”
林峰扯了扯嘴角。避免冲突？说得轻巧。他现在就是个半残废的贼，要溜进龙潭虎穴最深处，给恶龙的心脏插上一把不知道会不会反噬的刀。
但他没得选。
“如果植入成功，我怎么撤离？你们会接应？”
“植入成功信号发出后，我方会尝试对‘神谕大殿’所在区域进行定向电磁压制，为你争取时间。‘方舟’核心系统瘫痪将引发全局混乱，是你撤离的最佳时机。撤离路线将根据实时情况更新至你的目镜。最终接应点，在‘方舟’上层外壳d-7区域，那里有一处因外部攻击形成的临时裂缝。”
定向电磁压制？临时裂缝？听起来更像是把他当吸引火力的诱饵，然后让他自己想办法在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
“记住，”电子音最后说道，语气依旧冰冷无波，“‘逻格斯之钥’一旦开始植入，无法逆转。成功，则‘方舟’沉睡。失败，或你试图损毁、藏匿钥匙，监控单元将执行清除程序。”
赤裸裸的威胁。林峰握紧了手中的金属盒，指节泛白。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憋屈。
“带路。”
没有慷慨激昂，没有战前动员。只有两个冰冷的字。
舱室另一侧滑开一道门，外面是一条更加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的管道。管道尽头，隐约可见幽暗的海水和一艘流线型、仅比人体略宽的微型潜航器的轮廓。
林峰将两枚银色贴片小心地贴在作战服内侧胸口位置，将“逻格斯之钥”和数据插头放入战术服贴身的内袋，最后检查了一下眼镜的显示。
他迈步，踏进管道，走向那艘将他送回地狱的小艇。
冰冷的海水再次包裹上来。微型潜航器内部空间极为狭小，他几乎是被“塞”进去的，只能保持一个固定的蜷缩姿势。舱盖闭合，外部探照灯亮起，照亮前方一小片墨黑的水域。潜航器无声地启动，向着“方舟”外壳的方向滑去。
透过抗压观察窗，林峰再次看到了那艘庞大的黑色潜艇的局部——如同蛰伏在深渊中的钢铁山脉，冰冷、沉默、充满压迫感。它没有释放任何灯光，仅凭先进的传感器导航。
很快，“方舟”那覆盖着冰雪和附着物的巨大外壳出现在前方，如同横亘在海底的悬崖。潜航器灵活地调整方向，沿着外壳表面低速巡航。
大约五分钟后，一个微弱的绿色光点在目镜显示的虚拟结构图上闪烁，与前方实物重合——正是那个被撕裂的金属网格缺口！缺口附近，漂浮着几块扭曲的金属残骸和冰碴，还有……半截卡在缺口处、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报废的“剃刀鲷”尸体——正是他之前用辅助臂残骸捅伤的那条。幽蓝的扫描光束早已熄灭。
潜航器在缺口外几米处悬停。舱盖悄然滑开。
冰冷的海水涌入。林峰最后看了一眼目镜上倒计时的任务时钟——【119:47】。
他深吸一口面罩提供的混合气体，手脚并用，从潜航器中钻出，朝着那个黑暗的缺口游去。
经过那条死去的“剃刀鲷”时，他瞥了一眼它颈部那个狰狞的创口。扭曲的辅助臂残骸还卡在里面，已经被海水侵蚀得失去了光泽。
他没有停留，侧身从缺口挤了进去，重新回到了那个狭窄、布满冰凌的缝隙。身体摩擦着尖锐的冰碴，冰冷刺骨。但这一次，他有明确的目标和……体内那颗不知何时会爆的“定时炸弹”。
沿着冰缝向内爬了几米，他回到了那个半球形的缓冲舱。舱内依旧，只是更冷了。他爬出竖井，回到“次级水循环与净化单元-c”的车间。
机器仍在轰鸣，但警报的红光已经停止旋转，变成了常亮的红色警戒灯。空气中弥漫的烟雾淡了一些，但焦糊和化学气味依旧浓烈。地上能看到凌乱的脚印和拖痕，显示之前有人员匆忙进出检查过，但此刻车间内空无一人。
目镜上的路径指引亮起，绿色的箭头指向车间东侧另一个较小的维修通道口——不是他来的那个。
他贴着储罐阴影，快速而无声地挪向那个通道口。左半身的麻木让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和不协调，右腿则传来持续的钝痛。但他强迫自己忽略，将注意力集中在目镜提供的实时信息上。
通道口没有门，只有一道垂下的防尘帘。他掀开帘子，里面是一条更加幽深、向斜上方延伸的管道，管道壁上固定着简陋的扶手。应该是某种紧急通风或检修通道。
他抓住扶手，开始向上攀爬。管道内回荡着他粗重的喘息和靴子踩在金属上的轻微声响。
爬了大约三十米，前方出现了一个九十度的直角弯。他刚转过弯道，目镜上突然跳出一个红色的警告标志，同时视野中的结构图部分区域变成了模糊的噪点！
“警告：侦测到前方十五米区域存在高强度主动声纳扫描及生物电场监控。强度等级：二级。建议：绕行或等待扫描间隙。”
林峰立刻停下，身体紧贴在冰冷的管壁上。前方通道隐约传来低沉的“嗡嗡”声。
绕行？目镜上的备用路径显示，绕行需要多走至少两百米，且会经过一个标有“中风险”的区域。等待？扫描间隙未知，时间紧迫。
他看向目镜标注的扫描范围示意图。扫描是扇面状，周期性地左右摆动。通道正好在扫描扇面的边缘。
赌一把。
他计算着目镜根据声纳反馈模拟出的扫描节奏。当代表扫描波束的红色扇形刚刚从通道口摆开的瞬间，他猛地发力，用最快的速度（尽管在伤痛下显得笨拙）向前冲去！
十五米的距离，对他现在的状态来说，仿佛有一百米远。他几乎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无形的扫描波束正在快速回摆！
三步……五步……八步……
就在他即将冲出扫描边缘区域时，身后传来的“嗡嗡”声陡然加剧！扫描波束回摆的速度比他预估的更快！
糟了！
林峰一个前扑，扑向通道尽头一个堆放着几个备用金属箱的凹陷处！身体重重撞在箱子上，发出一声闷响，但他也成功将自己藏进了扫描的死角。
几乎是同时，那道无形的扫描波束扫过了他刚才所在的位置，然后缓缓移开。
林峰趴在箱子后面，心脏狂跳，汗水瞬间湿透了内衫。目镜上的警告标志缓缓消失。
他喘了几口气，慢慢爬起来。通道尽头是一扇普通的金属门，门上的标识显示：【二级能源管道维护区 - 非授权人员禁止入内】。
门没有锁。他轻轻推开一条缝。
门后是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布满了更加粗大、表面温度更高的能量管道。管道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过热金属的味道。这里是“方舟”能量分配网络的一个节点。
而目镜上，代表“神谕大殿”的红色光点，就在这片管道区的正上方，垂直距离不到四十米。
但中间隔着厚厚的甲板、未知的防御，以及……时间。
任务时钟：【116:22】。
猎犬重返牢笼，獠牙对准的，是恶魔更深处的心脏枢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