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暗涌惊雷
镇远县的雨，下下停停，总带着股缠缠绵绵的阴郁劲儿，湿气能钻进骨头缝里。客家环形土楼像个沉默的老者，稳稳立在雨雾中，层层屋檐滴着水，廊道里光线暗沉沉的，飘着柴火、炊烟和湿木头混在一起的味道。
自从东桥镇那场惊险遭遇后，白辰、杨紫、徐子东就带着林孝儒，回到了徐子东舅舅徐茂公当村长的这座土楼暂避。楼里的日子好像回到了平常，舂米的“咚咚”声、妇人哄孩子的软语、男人们修农具的敲打声，凑成了看似安稳的日常。可在这日常底下，一种说不出的紧绷感像拉满的弓弦，一直悬在白辰三人心头。
林孝儒的住处被安排在楼里相对安静的角落。白辰又一次郑重提议，请他一起去乌蒙山白旗镇见白二爷，一起守护龙脉。
林孝儒坐在竹椅上，那双长了严重白内障的眼睛“望”着空处，六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互相摩挲。他没拒绝，却慢慢摇头，声音平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时间还没到。白兄弟，急不来。还有些事，没办完呢。”
他掐指的速度快了点，清瘦的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阴影：“水汽裹着凶气，从东南方向过来，已经漫到脚边了。他们……已经到镇远县了。那铃铛的余音，还在我耳朵里响呢。”
不用明说，白辰、杨紫、徐子东立马就懂——“他们”指的是平川次郎和张华峰。东桥镇那回短暂交手，双方都摸清了对方的底细。九菊一派显然不会放过林孝儒这双能“看透天机”的眼睛。
“他们都来了，我们更该赶紧走啊！”徐子东性子急，忍不住说道。
林孝儒还是摇头：“走不了。现在动，就是自投罗网。他们在布网，就等我们慌神。得等……等该来的事发生了，局势一动，才有空子可钻。”他的话带着玄乎的预知味儿，外人听了说不定觉得莫名其妙，但白辰三人知道他的本事，只能压下心里的焦躁，按他说的继续等。
这暂时的停留，倒让土楼的日常和这位神秘的盲眼相士，有了些奇妙的交集。
这天下午，雨停了。徐子东的表妹阿珠——一个十八九岁、眉眼透着客家姑娘特有的爽快和羞涩的姑娘，趁阿爸徐茂公去处理楼里的事，白辰三人外出查周边地形还没回来，悄悄摸到了林孝儒房门口。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敲了敲门。
“林先生……您在吗？”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门没插，姑娘进来吧。”林孝儒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平平静静的，好像早知道她会来。
阿珠推开门，看见林孝儒独自坐在窗边，虽然看不见，却像在“望”着窗外楼内天井里湿漉漉的景象。她绞着衣角，脸红扑扑的，心跳得厉害。
“林先生……我、我想请您算一卦……”她鼓足勇气说道。
“算什么事？”林孝儒转过“脸”，那没焦点的眼神让阿珠有点紧张，却又莫名觉得坦然——好像自己的心思都被看透了。
“算……算姻缘。”阿珠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听不见，“我想问问……我和子东表哥……我们……”后面的话，她实在羞于说出口，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少女情怀总是藏不住的，尤其是对着徐子东那样俊朗又温柔的表哥，天天见面，怎么可能不动心。
林孝儒沉默了会儿，那几根特别的手指轻轻在膝盖上点了点，好像在摸看不见的线。他没碰阿珠，阿珠却觉得有股凉意从他那边飘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叹了口气，叹息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惋惜：“姑娘，你和子东的缘分线很清楚，但不是姻缘线。你们是兄妹缘，像溪水绕着石头，能长久安稳。但夫妻缘……没牵上红线，别太执着了。卦象就是这样。”
阿珠脸上的红晕一下子没了，变得惨白。她呆呆地看着林孝儒，眼眶很快红了，眼泪在里面打转。她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干脆又冰冷的答案，心里那些甜甜的幻想瞬间碎了。她咬着嘴唇没哭出来，猛地一转身，跑出了屋子。
林孝儒听着她跑远的脚步声，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自语：“傻姑娘……世上的缘分，哪能都遂人心意呢。”他早就从命运的碎片里，看到了这段没结果的感情，只是当事人陷在里面，看不清罢了。
这事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池塘，漾开一圈波纹，很快就沉到了土楼日常的底下去了。阿珠躲了徐子东几天，性子也变得沉默了些，徐子东只觉得奇怪，以为是小姑娘闹脾气，没太在意。白辰和杨紫满脑子都是防备敌人、琢磨行程，更没心思留意这些小事。
计划好的行程一拖再拖。白辰三人虽然信林孝儒的判断，但等了好几天都没动静，心里也有点焦躁。杨紫私下跟白辰说：“林先生说的‘该来的事’，到底是什么事啊？难道……他就是害怕，舍不得离开住惯的地方？”毕竟是个盲人，世界就这么大，镇远县说不定就是他所有的安全感来源。
白辰想了想，望着廊外又开始下的小雨，说：“不像。他上次说平川和张华峰来了，肯定不是瞎编的。我们再等等，肯定有原因。”
等待的日子又长又闷。林孝儒却过得很自在，每天拄着那根磨得光滑的竹杖，在土楼一圈圈的廊道里慢慢走，用耳朵和那颗通透的心，感受着这座大建筑里的烟火气和琐碎事。
这天，他又走到一楼廊下，听见那边有“啪啪”的轻响和小声争论。是楼里两个后生，一胖一瘦，借着廊下的光，在石凳上摆棋盘下棋呢，杀得难分难解。
林孝儒停下脚步，安安静静地“听”着。那两人瞥见他是个瞎子，也没当回事，继续盯着棋盘。
瘦子正举着棋子犹豫，眉头皱得紧紧的。林孝儒忽然微微朝他那边侧过头，用特别低的声音——只有瘦子能隐约听见：“下一步，他要吃你的炮。”
瘦子愣了一下，怀疑地看了林孝儒一眼，见他闭着眼，表情平静，只当是随口瞎说，没理他。可对面的胖子“嘿”地笑了一声，毫不犹豫地落下一子，真把他的炮吃了！“哈哈，让你贪心！”
瘦子吓了一跳，忍不住又看了林孝儒一眼。棋局继续，胖子占了上风，攻势更猛了。没一会儿，瘦子又卡壳了。林孝儒的声音又轻轻飘过来，像说悄悄话：“他要将军了，你右边没防住。”
瘦子半信半疑，但下意识地把右边补了防。果然，胖子下一步棋直奔将军，幸好他提前防了，才没输。
这下瘦子彻底惊了，也不管下棋了，扭过头瞪着林孝儒：“你……你真看不见？你怎么知道的？”
林孝儒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淡笑，没回答，只用竹杖轻轻点了点地，转身想走。
刚好这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急匆匆从楼上下来，一脸着急，一眼看见林孝儒，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跑过来：“林先生！林先生等一下！可算找到您了！我嫁妆匣子里的一对银镯子，还有几块大洋不见了！我明明收得好好的，楼里都翻遍了也没找着！您帮我算算，掉哪儿了？是不是被哪个缺德的小偷摸走了？”
林孝儒停下脚步，对着妇人的方向，那六根手指轻轻动了几下，好像在空里拨弄什么。他慢慢说：“大嫂别着急。东西没丢，也不是外人偷的。你去自家床底下的旧鞋子里摸摸。要是没有……就去镇东头那家‘好运来’赌坊门口等着，自然有人给你送回来。”
妇人听得懵懵的，床底旧鞋子？赌坊？她半信半疑，但还是道了谢，急匆匆跑回去了。
周围看棋和闲逛的人都听见了，觉得稀奇，议论纷纷。那瘦子更是忘了下棋，盯着林孝儒，好像想从他脸上看出花样来。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就在大家快忘了这事的时候，楼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只见那妇人气冲冲地走在前面，手里紧紧攥着个蓝布包袱，后面跟着个垂头丧气、鼻青脸肿的中年汉子——正是她那爱赌钱的丈夫！汉子旁边还站着个脸色铁青、身材高大的壮汉，是汉子的大哥。
原来那妇人回去后，真在床底一只破棉鞋里摸到了包着银镯子的布包，可大洋没了。她立马想起林孝儒说的“好运来”赌坊，跑过去一堵，还真把丈夫和大哥堵了个正着！她丈夫果然偷了钱想来翻本，还没进门就被赶来抓他的大哥逮住，狠狠揍了一顿，钱也抢了回来。
“你个杀千刀的！我攒点私房钱容易吗！你也下得去手偷！拿去赌！输光了是不是要卖儿卖女啊！”妇人一边骂，一边从旁边抄起根晾衣服的竹竿，就往丈夫身上抽。那丈夫抱头就跑，连连求饶，他大哥在旁边又气又无奈，只能拉架。
土楼里的人听见动静都围了过来，看着又好笑又生气，有劝架的，有看热闹的，廊下一下子热闹起来。那妇人打了几下出了气，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嫁妆，对着林孝儒的方向连连道谢：“太神了！真的太神了！林先生就是活神仙啊！”
经这事之后，林孝儒“六指神算”的名声在土楼里传得更神了，村民们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敬畏和好奇。
白辰、杨紫和徐子东刚好从外面查探回来，远远就看见这热闹场面。徐子东笑着说：“林先生到哪儿都能成焦点啊。”杨紫也微微笑了笑。白辰却轻轻皱起眉——林孝儒越显本事，在这人多眼杂的土楼里，恐怕越容易引来不必要的关注，甚至……危险。他只想安安静静等到林孝儒说的“时机”，然后悄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