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血隐禅心
禅房里，烛火摇摇晃晃，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释如心盘腿坐在蒲团上，明黄色的袈裟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他手里的乌木念珠慢慢转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蒋百川？”释如心的声音平静得像水，可白辰敏锐地察觉到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波动，“施主为啥打听这个人？”
白辰直视着释如心的眼睛：“实不相瞒，我这位朋友中了奇毒，只有蒋百川能救她。听说他的血有奇效，能解各种毒。”
释如心手里的佛珠顿了一下：“世上哪有这么神奇的人？恐怕是江湖传言，不可信。”
“大师这话不对。”白辰语气坚定，“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从来不说谎。”
就在这时，杨紫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嘴唇泛着青紫色。寒毒又发作了，她浑身发抖，冷汗把单薄的衣服都浸透了。
“杨紫！”白辰赶紧扶住她，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在快速下降。
徐子东也慌了：“怎么办？柳神医给的药已经用完了！”
释如心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过了好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把她扶到床上去吧。”
白辰连忙把杨紫平放在禅房简陋的床榻上。释如心起身，从壁柜里拿出一个紫砂药壶，开始煎药。
接下来的几天，杨紫的状况时好时坏。释如心每天都会送来汤药，每次喝完药，杨紫都会好转一些，但寒毒始终没除根。
白辰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他偷偷观察，发现释如心的药方虽然精妙，可按理说不该有这么好的效果。更让他起疑的是，每次释如心煎药，都会找借口把他们支开。
这天夜里，白辰假装睡着，等释如心端着药碗进来时，他悄悄睁开一条缝。烛光下，他清楚地看到释如心用袖子挡着碗，指尖轻轻一弹，一滴鲜红的血珠掉进药里，很快就化得没影了。
白辰心里一震，瞬间明白了一切。
又过了两天，杨紫的身体好多了。可寺院里的气氛却越来越紧张。管事和尚不再催他们走，但白辰能感觉到，寺外多了些不明身份的人在偷偷监视。
这天傍晚，白辰终于忍不住了，来到释如心的禅房外。他正要敲门，忽然听到前院传来一阵骚动。
急促的脚步声、粗暴的喊叫声、僧人们惊慌的低语——这一切都说明有不速之客来了。
白辰脸色一变，赶紧退到暗处，悄悄来到前院的廊柱后偷看。
只见一队日本兵冲进了寺院，粗暴地把僧人们赶到一起。带头的三个人特别显眼：平川次郎、张华峰，还有中村藤一。
平川次郎看起来恢复得不错，但仔细看，他的脸色还是有点苍白，走路时偶尔会不自觉地按住胸口——那是董钰的子弹留下的伤。
中村藤一则穿着传统的日本武士服，腰里佩着长刀，表情冷冰冰的。最让人害怕的是张华峰，他佝偻着身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那只独眼闪着恶毒的光。
“搜！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平川次郎用日语下令，声音没什么力气，显然内伤还没好。士兵们立刻散开，粗暴地翻查寺院的每一个地方。
释如心从大殿里走出来，表情还是和平常一样平静：“阿弥陀佛。不知各位施主来小寺，有什么事？”
平川次郎上下打量着释如心，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你就是这里的住持？”
“贫僧释如心，暂时负责住持的事。”
“听说你医术高超，能让人起死回生？”平川次郎往前凑了一步，语气里满是威胁。
释如心微微弯了弯腰：“施主过奖了。贫僧懂一点医术，只能治些小病小痛，起死回生的说法，实在是太夸张了。”
平川次郎突然大喊：“少装糊涂！白辰那伙人在哪儿？我们知道他们来这儿了！”
暗处的白辰心里一紧，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徐子东和杨紫也悄悄来到他身边，三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释如心面不改色：“贫僧不知道施主说的是谁。小寺香火不旺，最近除了几位本地香客，没有外人来过。”
平川次郎冷笑一声，拍了拍手。两个士兵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走进院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白辰倒吸一口凉气——那是柳子续老神医！老人已经奄奄一息，浑身是伤，显然被严刑拷打过。杨紫猛地捂住嘴，眼里一下子涌出泪水，徐子东赶紧拉住她，怕她冲动行事。
“认识他吧？”平川次郎用脚踢了踢柳子续，“你的老朋友。他说你能治好那个中了寒毒的女人，还说白辰他们肯定来找你了。”
释如心的眼里闪过一丝痛苦，但还是坚持说：“柳大夫可能是病糊涂了。贫僧确实和他认识，但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
平川次郎突然拔出手枪，抵在柳子续的太阳穴上：“我最后问一次，白辰在哪儿？那个中了寒毒的女人在哪儿？”
释如心闭上眼睛，念起了佛经。
白辰浑身肌肉紧绷，差点冲出去，却被徐子东死死按住：“冷静点！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枪声突然响了，惊飞了寺院古树上栖息的鸟群。
柳子续的身体抽搐了一下，接着就不动了。鲜血从他额头的弹孔里流出来，在青石板上蔓延开。
杨紫的眼泪掉了下来，白辰眼里燃起怒火，牙齿咬得咯咯响。徐子东也是脸色铁青，拳头攥得紧紧的。
平川次郎把还在冒烟的手枪转向释如心：“现在，该你了。说不说？”
释如心慢慢睁开眼，平静地看着平川次郎：“生死有命，贫僧没什么好说的。”
他原地盘膝坐下，双手合十，念起了佛经，等着死亡降临。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寺院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住手！”
大家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穿和服的中年日本男人站在门口。他身材又矮又胖，留着一撮修剪整齐的小胡子，手里拄着一根精致的拐杖。
平川次郎看到来人，脸色一下子变了，赶紧收起手枪，立正行礼：“龟田长官！您怎么来了？”
龟田敬二快步走进院子，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和惊慌的僧人们，最后落在平川次郎身上。他二话不说，抬手就给了平川次郎一个响亮的耳光。
“八嘎！”龟田怒吼道，“谁让你在佛门清净地杀人的？”
平川次郎捂着脸，低下头：“属下不敢。只是抓抗日分子太急了……”
“抓抗日分子？”龟田冷笑一声，“就是在佛门清净地乱杀无辜？就是用手枪指着一位德高望重的僧人？”
他转向释如心，深深鞠了一躬：“大师受惊了。我是龟田敬二，司令官房长官。平川少佐的行为不代表帝国军队的立场，我对此深感抱歉。”
释如心慢慢站起来，合十还礼：“阿弥陀佛。施主言重了。”
龟田直起身，对平川次郎厉声说：“马上带着你的人离开！回去后写一份详细的检讨报告！”
平川次郎咬牙切齿，却只能低头答应。他狠狠瞪了释如心一眼，无奈地挥手让士兵们集合。
中村藤一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寺院，目光在白辰等人藏身的地方停留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说，跟着平川次郎走了。
日本兵撤离后，龟田再次向释如心道歉，还承诺会好好安葬柳子续，然后也告辞离开了。
等寺院恢复平静，释如心转向暗处：“三位施主，请出来吧。”
白辰三个人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脸色都很凝重。
“大师，对不起，是我们连累了您和柳大夫。”白辰沉痛地说。
释如心摇摇头：“乱世里，没人能独善其身。这不是你们的错。”
白辰直视着释如心的眼睛：“大师，您就是蒋百川吧？”
释如心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长叹一声：“贫僧确实是蒋百川。”
“为什么要隐瞒身份？”杨紫问。
释如心苦笑：“怀璧其罪啊。我的血能治百病，要是身份暴露，肯定会引来很多贪婪的人。隐姓埋名，出家当和尚，实在是没办法。”
白辰急切地说：“既然这样，您更不能留在这里了。平川次郎虽然暂时被龟田压下去了，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定会再来的！”
释如心却摇头：“贫僧不能走。净心寺不只是我的藏身之处，还是这一带龙脉的重要节点。我必须留在这里，守护龙脉。”
“可是大师，您没有任何战斗力，留下来太危险了！”徐子东着急地说。
释如心微微一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要是这是我的劫数，贫僧愿意承受。”
白辰坚定地说：“既然大师不肯走，那我们也不走。您救了杨紫的命，这份恩情我们不能不报。我们要留下来保护您！”
“胡闹！”释如心难得提高了声音，“你们年轻人还有大事要做，怎么能因为我一个人耽误了大事？”
杨紫上前一步：“大师，您是我们的恩人，我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您陷入危险而不管？”
徐子东也点头：“白辰说得对，我们不能走。”
释如心看着三个人坚定的眼神，知道再劝也没用，只好长叹一声：“既然这样，就随你们吧。但要是情况危急，你们必须马上离开，不能因为我耽误了大事。”
就在这时，一个小和尚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住持，不好了！那些日本人没走，他们在寺外设了埋伏！”
白辰脸色一变，快步走到窗边，小心地掀开窗帘一角。月光下，能隐约看到寺外的树林里有人影晃动，枪械的金属光泽偶尔会反射出寒光。
“看来平川次郎是铁了心要抓我们。”白辰沉声道，“寺院的各个出口应该都被封锁了。”
释如心面色凝重：“寺里的存粮不多，最多只能撑三四天。”
徐子东皱眉：“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不如趁夜色突围，我可以用水障制造混乱。”
释如心摇头：“不行。平川次郎既然设了埋伏，肯定有准备。贸然突围太危险了。”
四个人陷入了沉默。禅房里烛火摇曳，映着每个人脸上凝重的表情。
突然，寺外传来平川次郎用扩音器放大的声音：“释如心大师，我知道你能听见。把白辰三个人交出来，我保证不伤害寺里的任何人。不然，每过一个时辰，我就杀一个僧人！”
释如心手里的佛珠突然停了下来。
白辰猛地站起来：“大师，让我们出去吧。不能连累寺里的其他人。”
释如心坚定地摇头：“不行。要是落在他们手里，你们肯定活不成。”
“可是那些僧人……”
“一切都是注定的。”释如心闭上眼睛，“要是用你们的命换他们的安全，这和平川次郎的做法又有什么区别？”
寺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是平川次郎冰冷的声音：“第一个时辰到了。”
白辰一拳砸在墙上：“这个畜生！”
杨紫拉住他的手，眼里含着泪：“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为我们死。”
徐子东突然说：“或许我可以趁夜色从地下水道出去求救。我记得来的时候看到寺外有一条废弃的水道。”
释如心想了一会儿：“那条水道年久失修，恐怕已经塌了。而且平川次郎既然在寺外设了埋伏，肯定也会看守所有可能的出口。”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过去。每过一个时辰，寺外就会传来一声惨叫和平川次郎冰冷的计数声。
第三个时辰，当又一声惨叫传来时，白辰再也忍不住了：“够了！我们不能再躲在这里了！”
释如心长叹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迅速滴了几滴鲜血进去，递给白辰：“这是我的血，说不定以后能救你们的命。现在，你们必须走。”
“可是大师……”
“别多说了。”释如心打断白辰，“后院有个暗门，直通后山。那是历代住持为了防备意外留下的秘密通道，平川次郎应该不知道。”
“那您呢？”杨紫急切地问。
“我留下。”释如心平静地说，“要是我们都走了，平川次郎肯定会迁怒于寺里的人。”
白辰还想再劝，释如心却坚定地摇头：“我已经决定了。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在释如心的带领下，三个人悄悄来到后院一处隐蔽的假山后。释如心轻轻转动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假山慢慢移开，露出一个只能容一个人通过的洞口。
“沿着这条密道一直走，就能到后山。”释如心把一支蜡烛递给白辰，“愿佛祖保佑你们。”
白辰深深看了释如心一眼：“大师保重。我们一定会回来救您的。”
释如心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快走吧。”
三个人依次走进密道，假山在他们身后慢慢合上。黑暗中，只有蜡烛微弱的光指引着前路。
就在他们走进密道后没多久，寺外突然传来平川次郎愤怒的吼声：“释如心！你以为这样就能救他们吗？中村已经带人去后山拦截了！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密道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心里同时一沉。
他们被困住了。前面有埋伏，后面没有退路。而释如心独自留在寺里，面对暴怒的平川次郎。
烛光摇曳，在狭窄的密道墙壁上投下三个人长长的影子，仿佛预示着前路的艰难。寺外，平川次郎的怒吼声还在继续，像野兽的咆哮，在夜空中回荡。
寂静中，他们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脚步声——追兵已经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