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案挂断了电话。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动作也看不出丝毫的迟疑。
他将那套刚刚擦拭干净，闪烁着水波纹路的大马士革钢主厨刀，一件一件，放回专属的皮质刀鞘。
卷起，扣好。
整个过程专注而流畅，不像要去面对一场城市级的灾难，更像准备赴一场顶级的厨艺交流会。
他脱下围裙，换上那身标志性的黑色主厨服，每一颗纽扣都扣得严丝合缝。
然后，他走出了“白案食堂”。
……
“东海珍珠”塔下，已然戒严。
高风的“利剑”小队，连同AAb后勤部调来的所有重型装备，将这片区域围得水泄不通。
但所有人都无计可施。
那片死寂的灰色，如同一条来自更高维度的法则，无视物理，无视能量，坚定而冷酷地扩张着自己的版图。
又一座写字楼被“吞噬”了。
在数百名AAb干员的注视下，那栋大楼玻璃幕墙反射的蓝色天光，连同墙体本身的米白色，在几分钟内，彻底褪成了令人绝望的死灰色。
无声的恐慌在人群中蔓延。
高风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引以为傲的科技装备，他赖以成名的“以太场震荡”理论，在这片灰色面前，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就在这时。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封锁线外。
这场景突兀得有些滑稽。
车门打开。
白案提着他的刀具包，走了下来。
他甚至没穿AAb的制服，那身黑色的主厨服，在这片充斥着战术装备和紧张气氛的环境里，格格不入。
姜卫国亲自迎了上去。
“你来了。”老人家的声音里，有一种重担落地的释然。
白案点头，目光越过他，投向那座巨大的灰色墓碑。
“食材……看起来不太新鲜。”他评价道。
姜卫国嘴角狠狠一抽，决定不接这个话茬。
他直接拿起通讯器，切换到全员频道。
“全体注意！”
他的声音通过电流传遍现场每一个角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根据AAb最高紧急预案，即刻起，A级污染事件‘褪色涂鸦’现场，成立临时指挥部。”
“总指挥官——”
姜卫国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身旁的白案。
“——白案！”
一瞬间。
整个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穿着厨师服的男人。
高风的身体剧烈一震。
他僵硬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白案，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化为一种混杂着屈辱与暴怒的铁青。
什么？
一个临时工？一个厨子？
成了他的顶头上司？
“我不服！”
高风的咆哮几乎是本能地从喉咙里炸了出来。
“姜老！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指挥我们‘利剑’小队！指挥这场A级行动！”
周围的“利剑”队员，也个个面露不忿。
让他们听从一个厨子的命令，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白案没有理会高风的咆哮。
他甚至没看他一眼。
他只是将自己的刀具包放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指挥台上，不紧不慢地解开。
然后，他开口了。
这是他作为“总指挥官”的第一道命令。
“高队长。”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现场所有的嘈杂。
高风猛地看向他。
白案抬起头，用一种吩咐后厨帮工的语气，平淡地说道：
“带你的人，去封锁区周边所有还能找到的超市和便利店。”
“把所有品牌的日式酱油和管状芥末，都给我买回来。”
“要最好的。”
“……”
“…………”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高风愣住了。
他身后的“利剑”小队队员们，也全都愣住了。
林珂站在不远处，她那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买酱油和芥末？
这就是A级事件总指挥官的第一道命令？
让AAb最精锐的王牌小队，全体出动，去当采购员？
“你……说……什么？”
高风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白案皱了皱眉，似乎对他的理解能力很不满。
“我说，去买酱油和芥末。”
他重复了一遍。
“这是命令。执行不了？”
噗。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没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喷笑。
这声笑，像一桶汽油，瞬间浇在了高风即将爆炸的自尊心上。
“白案！”
高风怒吼出声，整个人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们是AAb的战士！不是你的帮厨！”
“没错！我们不执行这种荒唐的命令！”
“士可杀不可辱！”
“利剑”小队的队员们也跟着鼓噪起来。
现场的气氛，一触即发。
然而，白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像在看一群不懂事的孩子。
他没有发火，也没有解释。
他只是拿起了通讯器。
“姜老。”
“我在。”姜卫国沉稳的声音立刻传来。
“你的兵，不听话。”白案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菜有点咸”。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三秒。
然后，姜卫国那带着雷霆之怒的咆哮，通过全员频道，轰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高风！”
“现场唯一指挥官是白案！他的每一句话，都是最高指令！”
“违令者，就地解除职务，接受军事法庭审判！”
“现在！立刻！执行命令！”
最后四个字，如同四柄千钧重锤，狠狠砸在高风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脸上那点可怜的血色，彻底消失，化为一片死白。
屈辱。
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奇耻大辱。
他看着白案那张平静的脸，恨不得扑上去，将他撕成碎片。
但他不能。
他身后的队员们，也全都安静了下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憋屈和不甘。
高风的胸膛剧烈起伏，像一个破旧的风箱。
许久。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是。”
他猛地转身，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
“全体都有！”
“目标，周边超市！任务，采购！”
说完，他第一个迈开脚步，带着他那群装备精良，本该在战场上搏杀的精英队员，走向了封锁线外。
走向那个充满了生活气息的，让他感到无尽羞辱的世界。
看着“利剑”小队那悲壮得如同奔赴刑场的背影，现场一片死寂。
白案却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无视了周围所有人投来的，混杂着震惊、不解、甚至恐惧的目光。
他从刀具包里，取出了一柄最狭长，刀身如一泓秋水的刀。
柳刃。
专门用来处理顶级鱼生，切出完美刺身的刀。
他单手持刀，在空气中，轻轻地比划了一下。
一个标准的，片鱼的动作。
动作优雅，精准，带着神圣的仪式感。
仿佛在他的眼前，正摆放着一块无形的，全世界最顶级的蓝鳍金枪鱼大腹。
而他，是唯一有资格处理它的主厨。
林珂走了过来，压低了声音。
“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案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他还在对着空气，专注地练习着切片的角度与力道。
他头也不抬地说道。
“林分析员，帮个忙。”
“把全城所有监控探头的实时画面，连接到我的手机上。”
林珂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照办。
很快，白案的手机屏幕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监控画面。
而其中最大的一块画面，正是那片正在城市中不断蔓延的，死寂的灰色。
白案停下了动作。
他看着屏幕上那片活着的“涂鸦”，如同美食家在审视一张写满了珍馐美味的菜单。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开席了。”
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发现顶级食材的兴奋与狂热。
“第一道菜。”
“‘霓虹灯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