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象征着帝国至高兵权、温润坚硬、曾令无数枭雄垂涎欲滴的玉虎符,竟从他因极度震骇而瞬间丧失了一切掌控力的指间滑脱,如同最脆弱的琉璃,重重砸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
碎片砰然炸裂!凛冽寒光四溅!
“……假的!”一声嘶哑、干涩、如同破风箱般挤出的低吼从他齿缝中迸出,充满了穷途末路的疯狂与偏执。
“一定是假的!郭昕那老不死!定是他伪造的捷报!好为他那废物孙婿邀功诓骗朝廷!这是欺君!这是谋逆!!”
他空洞、死灰的眼珠,死死钉在地上那堆代表着权力象征无情粉碎的玉屑之上,仿佛那就是他即将崩塌的世界缩影。窗外那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浪,此刻听在他耳中,如同为他敲响的丧钟!
“窦公,圣人口谕,请您入宫议事。”一位小宦官恭敬地在门外说道。
……
“……獾郎……朕的……好……儿郎……”
那声破碎的、饱含无尽哀怜与迟来骄傲的呼唤,如同耗尽了德宗皇帝最后一丝残存的生机。
枯槁的手无力垂落,染血的锦被上,暗红的斑点触目惊心。
寝殿内陷入死寂,唯有那首《满江红》墨迹淋漓的词稿,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决绝的光芒——“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每一个字都像无声的控诉,鞭挞着龙榻上这位油尽灯枯的大唐天子。
宋若莘将那份染血的捷报和词稿紧紧按在胸口,指尖冰凉,胸腔里却仿佛有烈火在焚烧。她看了一眼面无人色、强忍悲恸的妹妹若宪,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转身对着殿门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速宣太医!圣人……圣人急火攻心,需即刻诊治!”
同时,她低声急促地对若宪道:“守好圣人,寸步不离!”
殿外一阵压抑的骚动,脚步声匆忙远去。
太医署的供奉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入寝殿,一番施针灌药,德宗皇帝李适那微弱如游丝的气息才勉强稳住了些许,但人始终陷入深沉的昏迷,面色灰败得如同蒙尘的金纸。寝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与血腥气,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
窦文场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戾气与强行压下的惊惶,匆匆踏入寝殿。
他甚至没有多看榻上昏迷的皇帝一眼,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先是扫过地上尚未清理干净的点点血迹,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随即死死钉在宋若莘手中紧握的那卷帛书和素笺上。
“窦公!”宋若莘微微颔首,礼节周到,声音却透着冰泉般的冷肃,“圣人刚刚急火攻心,呕血昏迷,太医正在全力施救。”
窦文场敷衍地点点头,目光几乎要灼穿那卷帛书:“尚宫大人,安西……捷报何在?陛下急召老奴,所为何事?”他明知故问,语气带着一种探究的迫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窗外的山呼海啸似乎还在他耳边轰鸣,那碎裂的玉虎符更是他心头滴血的剧痛!
宋若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手中的捷报和词稿郑重地递到窦文场面前:“窦公请过目,此为安西都护郭昕大人亲笔捷报,以及雍王殿下亲笔所书《满江红》。”
窦文场几乎是粗暴地一把夺过,展开帛书飞速扫视。
当看到“雍王李謜”、“格杀论莽热”、“复三镇”等字眼时,他捏着帛书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强忍着将帛书撕碎的冲动,目光又落在那首《满江红》上,特别是“宗室恨,何时灭!”那句,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眼底!
他猛地合上词稿,脸上肌肉抽搐,挤出一个极其难看、混合着震惊、怨毒与难以置信的表情。
就在这时,榻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呻吟。
“圣人……醒了!”宋若宪一直紧盯着龙榻,惊喜地低呼出声。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只见德宗皇帝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浑浊的眼眸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空洞迷茫了片刻,才艰难地聚焦在窦文场脸上。
“窦……窦卿……”德宗的声音细若蚊蚋,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全身力气挤出来的,“安西……捷报……你……看到了?”
“老奴……看到了!”窦文场立刻躬身,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崇敬的激动,“雍王殿下……果然……天纵神武!阵斩莽热!收复三镇!此乃旷世奇功啊!陛下洪福齐天!社稷之幸!老奴……老奴听得城内外百姓欢呼,亦是热血沸腾,喜不自胜!”
“好……好……”德宗皇帝喘息着,枯瘦的手在锦被下似乎想抬起来指向什么,却终究无力。
他浑浊的目光越过窦文场,仿佛穿透了殿宇重楼,望向遥远的西方,那里有他浴血奋战的儿子,有大唐失而复得的疆土,更有……唯一能拯救这摇摇欲坠帝国的希望!
一股混杂着无比愧疚、迟来的欣赏以及对未来唯一希冀的热流,冲破了他身体的冰冷枷锁,让那濒死的眼眸中迸发出惊人的光芒:“獾郎……朕的好儿郎啊……”
他喃喃着,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清晰,“他……他做到了……朕……朕错了……”
这迟来的认错,如同一声惊雷,让在场的宋氏姐妹心神剧震,也让窦文场的心猛地一沉!
老皇帝……这是要托孤了吗?!
“窦卿……”德宗皇帝的目光猛地收回到窦文场脸上,那目光依旧浑浊,却透着一丝皇帝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尽管这威严已虚弱不堪。
“朕……要你……即刻拟旨……”
窦文场的呼吸瞬间屏住,全身肌肉绷紧。
“派……派得力之人……八百里加急……代朕……”德宗皇帝急促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无比艰难,却异常清晰,“代朕……迎驾!迎雍王……回……回长安!”
“迎驾”二字一出,窦文场紧绷的心弦猛地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