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过干涸的河床,激起浑浊的烟尘;掠过零星点缀着骆驼刺和红柳的戈壁滩,惊起几只盘旋的秃鹫。
队伍沉默地行进着,速度并不慢,却带着一种压抑的节奏感。
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
一路上风沙连刮了数日,人马俱疲。
这一日,风势稍歇,视野略微清晰。
雷岳猛地一勒缰绳,拨转马头奔至李謜近前。
他抬手遥指前方,声音被干燥的风撕扯得有些沙哑:“殿下且看!那地平线上…就是玉门关古道!”
顺着他粗粝的手指望去,在蒸腾扭曲的地气与尚未散尽的沙尘尽头, 一道如同蛰伏巨兽背脊般的模糊轮廓,沉沉地压在天际线上。那轮廓,正是昔日威震西域、如今却沦落敌手的雄关——玉门关!
“可惜,那雄关如今……已在吐蕃人掌控之下!”萧望野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懑与不甘。
李謜猛地勒缰!
“唏律律——!”
战马嘶鸣,前蹄人立而起!
他遥望着玉门关的方向,眼神冰冷如铁。
“哼……迟早拿回来!绕道!”李謜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
“避开玉门关正路,取道北侧沙碛道!虽艰险倍增,但出其不意,减少纠缠!”
此刻任何与吐蕃人的正面接触都可能暴露行踪,引来更大规模的围堵。
命令下达,队伍立刻转向北行。
眼前的景象立刻变得更加荒凉险恶。
所谓的“沙碛道”,不过是前人艰难跋涉留下的模糊印记,更多时候需要在连绵的沙丘群和风蚀严重的雅丹地貌群中寻路穿行。
狂暴的风沙成了最凶恶的敌人,时而平地卷起遮天蔽日的沙墙,时而在山谷间化作无数细小的钢针,抽打在脸上、铠甲上,发出细密的噼啪声,视线变得极其模糊。
寒风卷地,枯草寸断。
惨白的冬日如同一块冻僵的尸斑,贴在灰蒙蒙的天幕上,吝啬地洒下冰冷的死光。
寒风不再是风,而是无数把来自幽冥的刻刀,刮骨剔髓般呼啸而过。
战马喷出的浓重白雾瞬间凝结成霜,挂在口鼻四周。
士兵们裹紧了一切能裹紧的衣物,裸露在外的皮肤冻裂开道道血口,又被风沙迅速糊住。
水囊被视若珍宝般紧贴胸口,以防冻结。每一次啜饮那冰冷的液体,喉咙都如同被冰棱刺穿。
历经酷寒与风沙的残酷考验,李謜一行终于翻越了风雪肆虐、积雪没膝的乌鞘岭,踏入陇右地界。
然而,当李謜策马立于一缓坡,向东眺望时—— 他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目之所及,视野尽头的地平线上,不再是荒芜,而是……一片蠕动的、望不到边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潮!
是吐蕃大军!
只见远处开阔的塬地上,数以万计的吐蕃士兵正在集结。
牦牛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雪亮的矛尖汇成一片森然的金属森林,沉重而古老的战鼓声,如同来自地底深处的闷雷,一声声碾过荒凉的河谷,大地随之发出痛苦的呻吟,连远处山岩上的积雪都被震落!
庞大的军营盘踞在通往关内的所有咽喉要道。
时不时有游骑在四处游弋。
“殿下!快退!”裴向的声音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没有丝毫犹豫,队伍在李謜的示意下,猛地调转马头,一头扎进了旁边一条隐蔽崎岖、布满乱石的不知名山沟中。
他们催动疲惫不堪的战马,在狭窄曲折的沟壑里狂奔,直到确认吐蕃大军的视线被山峦彻底阻隔,才敢在一片相对背风的崖壁下喘息。
气息未定!
前方沟口那片浓稠的阴影里,突然呼啦啦涌出数百骑人马,堵死了唯一的出路!
这些人衣衫褴褛沾满油垢,脸上烙印着穷凶极恶,手中挥舞着豁口的弯刀和绑着石块的粗木棒。
为首一个脸上爬着巨大蜈蚣般刀疤的汉子,骑在一匹瘦骨嶙峋的劣马上,浑浊贪婪的目光死死钉在他们膘肥体壮的战马上,嘶声怪叫:“呔!哪路钻出来的丧家犬?报上名号!老子是‘沙里秃鹫’沙通天!识相的,马匹、兵刃、褡裢里的金珠,全给爷爷摞下!敢蹦半个‘不’字……”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凶光毕露,“扒了你们的皮做鼓面!”
李謜端坐马上,眼中寒光一闪,冰冷的命令如同碎冰般砸落:“杀。”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早已憋足了劲的安西精锐动了!
弩箭飙射而出。
“啊啊啊……”马匪猝不及防,如同韭菜一般,纷纷倒地。
雷岳和阿塔尔如同两道黑色的闪电,猛地催动战马,横刀出鞘的厉啸刺破山沟的沉闷!两人一左一右,毫不拖泥带水地切入马匪群中。
刀光闪过,血花迸溅!
训练有素的战马配合着主人的冲杀,将措手不及的马匪撞得人仰马翻。
贺兰镜和萧望野带着数名士兵紧随其后,如同虎入羊群,手中兵器精准而致命地收割着性命。
裴向则牢牢护在李謜身前,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防止任何冷箭。
战斗在几个呼吸间便已结束。
马匪在真正的百战精锐面前,不堪一击。
地上躺着上百具尸体,剩下的马匪魂飞魄散,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连声求饶。
雷岳军靴狠狠碾进沙通天肩胛骨的箭疮里,在瘆人的骨裂声中,豁口的横刀刮过他脖颈溃烂的皮肉:“想死,老子剐了你喂狼。想活……”刀锋突然下移,狠狠钉进他大腿外侧的旧箭疮!
“呃啊——活!想活!祖宗饶命!”沙通天眼球暴突,浑身触电般痉挛,脓血瞬间浸透破烂的皮裤。
雷岳猛地拔出刀,带出一溜污血,靴底却死死踩住他抽搐的伤腿:“这条死人沟,往东能钻出去?说!钻出去是官道还是野地?能不能绕开吐蕃狗?!”
“能!从崾岘东侧的石炭沟爬上去……”沙通天牙齿几乎咬碎,龇牙咧嘴嘶吼道,“沟底…有条冰棱缝!夏天淌水,眼下冻成…冰胡同!顺着水走一天……就是……就是萧关道后面的湫头塬!”
他急促地倒着气,独眼因剧痛和恐惧疯狂闪烁,“可……可不敢走官道啊!吐蕃赞普的飞熊旗插满了陇山坡!漫山遍野都是弓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