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岳心头一凛,不及细看,一个箭步冲至近前,大手疾扫,将散落的卷轴连同几封火漆密函尽数抄入怀中。
回过头,目光如电扫过帐篷角落——那里赫然堆着几只沉重的皮箱。
“连箱子一并抬走!”雷岳厉声下令。
两名军士应声扑上。
“撤!火要烧过来了!”帐篷外传来阿塔尔的吼声。
火势已经蔓延到帐篷边缘!
雷岳毫不犹豫,带人扛起箱子,冲出帐篷,会合阿塔尔等人,向着谷口方向杀去。
“撤!”李謜看到雷岳得手,果断下达了撤退命令!
河谷内已是一片火海,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穹!
远处,吐蕃大营方向终于传来了沉重而密集的号角声,显然主力部队正在急速回援!
安西将士们毫不恋战,如同他们来时一样,在火光的掩护下,沿着预定好的撤退路线,迅速隐入河谷后方的黑暗山野之中。
只留下身后一片火海,以及彻底陷入混乱的吐蕃大营!
李謜策马疾驰,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映红夜空的巨大火场,身后儿郎们的马上,都驮着一头肥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走!原路返回!”李謜的声音穿透风声。
……
朔风如刀,割过陇右高原枯槁的脊梁。
吐蕃征唐大元帅尚塔藏,身披暗沉如夜的镶金犀甲,矗立大纛之下,冰冷的马鞭遥指云州方向,仿佛要将那唐土城池生生攫来。
连绵十数里的吐蕃营盘在寒风冻雾中沉寂,唯有征丁皮鞭的炸响与冶铁炉膛的锤砸声,昼夜不息。
大帐内。
尚塔藏猛然攥紧拳头,手中的青稞饼化作齑粉簌簌落下。
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下方一群面如土色、身着唐服的河陇汉人工匠的头目:“二月之前,务必征齐军粮!二十万石粮!十万只羊!五万头牦牛!少一斛——就用尔等唐人的颅骨来填!”
帐内死寂,只有炉火噼啪。
“报——!!!”
一声凄厉长嚎撕裂了压抑的沉默!
辕门处轰然巨响,一骑浑身浴血、甲胄破碎的斥候如血葫芦般撞破守卫,直扑中军帐前!战马哀鸣着轰然倒地,斥候翻滚着扑倒,嘶声力竭:“大帅!白水河谷……先锋营……被劫了!粮……粮仓……”
“什么?!”
尚塔藏瞳孔骤缩!
他猛地掀开厚毡帐帘,刺骨的寒风裹挟着焦糊气息扑面灌入!东南天际——那是白水河谷的方向!一片狰狞的赤红正疯狂舔舐着低垂的夜幕,浓烟如墨龙翻滚,将半边天穹染成不祥的血色地狱!
“说清楚!!”尚塔藏转身咆哮,声如雷霆,震得帐内火盆火星暴溅。
斥候咳着血沫断续禀报:“不明……不明数量的唐军精锐……借风雪掩护……如鬼魅现身!用……用不知名的妖雷炸开鹿砦辕门……铁骑破阵……火油焚尽三万石青稞粟米……数千牛羊惊散……不知所踪……”
“窦——文——场——!”一个咬牙切齿的名字,裹挟着极致的惊疑与暴怒,在他脑中轰然炸响!
“为何会有成建制的唐军?!那阉奴在密信中,信誓旦旦向本帅担保,陇右绝无一支唐军能威胁我前锋大营!这精锐……这妖雷……从何而来?!”
一股被愚弄、被背叛的毒火,猛地窜上咽喉,烧得他眼前发黑!
他尚塔藏竟被一个唐廷宦官玩弄于股掌?!那阉奴的甜言蜜语……全是放屁!
窦文场从一开始,打的就是驱虎吞狼、坐收渔利的毒计!用他吐蕃儿郎的血,去试探大唐虚实,去消耗他尚塔藏的锋芒!
好!好一个阴毒狡诈的窦文场!
你不仁,便休怪本帅不义!
一个残酷到极致的念头,如同地狱毒藤般在他脑中疯狂滋生、缠绕、膨胀!
火光映照着他扭曲狰狞的面孔,眼中凶芒暴涨,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深吸一口带着焦糊味的寒风,声音陡然降至冰点:
“传令——!”
帐内外所有将领、亲兵无不悚然,屏息垂首。
“即日起!凡我大军所过之处,遇唐民村落、城池,无论男女老少——一律擒拿!充作……军粮!”
他环视噤若寒蝉的诸将,语气森然:“此举既解粮秣之匮,亦慑唐人肝胆!要让他们刻骨铭心——与我吐蕃为敌者,骸骨无存!”
最后一句,如同诅咒,冻结了所有人的血液。
他猛地转身,冷冷地下令道:“即刻传令中军督战队!将前锋营主将乌子别,给我押来!就在这中军大帐之前,当着全军将士的面——斩首!祭旗!人头挂在辕门示众!若再有失职懈怠者,乌子别的下场,便是尔等的前鉴!”
……
深夜,狭窄的山隙深处。
篝火噼啪作响,跳跃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滋滋冒油的肥羊。
浓郁的肉香混合着松脂燃烧的焦味,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昏黄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疲惫却洋溢着狂喜的脸庞——安西军的精锐们围着篝火,大口撕咬着滚烫的羊肉,油脂顺着嘴角流下也浑不在意,粗豪的笑声、划拳声、吹嘘战功的嗓门此起彼伏,震荡着狭窄的山隙。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雷岳一手抓着半扇羊排,一手举着粗陶碗,碗里是浑浊的劣酒,“烧得那叫一个干净!蕃狗的脸都绿了!哈哈哈哈!”
一旁的萧望野擦拭着银枪上最后一点凝结的血痂,嘴角也噙着一丝难得的笑意。
李謜坐在一块稍高的石头上,他撕下一小块肉,慢慢咀嚼着,冷冷地盯着阿塔尔和贺兰镜两人围着的那位俘虏——那个被雷岳从金顶帐篷里揪出来的文官。
“殿下,查清楚了。”阿塔尔走了过来,声音低沉却明显带着一丝激动,他手中摊开几份从缴获皮箱中找出的羊皮卷轴和几封火漆印已被拆开的密函,“此人名为贡噶·多杰,是吐蕃大相尚绮心儿帐下专司与……长安某些权贵联络的心腹密使。”
阿塔尔说到“某些权贵”时,刻意加重了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