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七安的指尖微微颤动,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在眉骨处凝成一滴,坠入眼中。刺痛感让他猛然睁眼,瞳孔深处却翻涌着混沌般的灰雾。
“还活着……”他低语,声音沙哑如枯叶摩擦石阶。
四周是扭曲的空间褶皱,仿佛天地被巨手揉捏后遗弃的残片。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焦糖混合的诡异气味——那是灵力溃散与血肉燃烧交织的征兆。
柳青霜的妹妹,柳青璃,正悬浮于半空,十指如钩,掌心凝聚着一道紫黑色雷弧。那雷光中隐约有哭嚎声传出,似万千冤魂在炼狱边缘挣扎。
“你挡不住我。”她冷笑,唇角扬起一抹近乎病态的快意,“你们这些蝼蚁,连我姐姐一根手指都撼动不了,竟敢染指‘归墟之门’?”
钟七安没有回应。他的意识沉入体内,感知着那一股自丹田深处奔涌而出的原始能量。它不像真元,也不似魔气,更像某种……开天辟地前便存在的东西。
混沌。
家族古籍中只提过一次的词,如今在他血脉里咆哮。
华瑶忽然从侧方掠至,衣袖翻飞间洒出九枚玉符,呈环形落地,燃起幽蓝火焰。“她在引动‘怨劫雷’,再迟三息,你的神魂就会被撕成碎片。”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针,刺进钟七安混乱的思绪。
“我知道。”他闭上眼。
记忆翻涌——那夜火光冲天,母亲将他推进地道时的眼神,父亲持剑独战七大高手直至断臂残躯仍不退半步的身影……
还有最后那一声炸响,整个钟家祖地塌陷为黑洞,吞噬了一切。
“我不想再逃了。”他说。
话音落下,体内混沌骤然躁动,如江河决堤,冲破经脉桎梏。他的皮肤裂开细纹,渗出血珠,却又在瞬间被灰蒙光芒包裹,化作晶莹痂壳。
“小心!”华瑶惊呼。
柳青璃已然出手,紫黑雷弧轰然劈下,撕裂虚空,直取钟七安心口。
可就在雷光触及他身前三尺之时,一层半透明的领域凭空浮现。它没有形状,亦无边界,像是由无数旋转的微尘构成,缓缓流转之间,竟将雷霆之力层层剥离、消解。
“什么?!”柳青璃瞳孔骤缩。
钟七安睁开眼,眸中已不见焦灼,唯有一片深邃如渊的平静。
“这是……领域?”华瑶喃喃,指尖轻触那层屏障,感受到一股古老而苍茫的气息,仿佛来自宇宙初开之时。
“不是普通的领域。”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它是活的。”
的确,那领域并非静止。它随着钟七安的呼吸起伏,每一次律动,都在吸收周围逸散的灵力与情绪波动,甚至……吸纳了部分柳青璃释放的怨念。
钟七安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天空。
“你刚才说,我们是蝼蚁?”他语气平淡,却让柳青璃心头一凛。
她后退半步,手中雷弧再度凝聚,却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偏离轨迹,砸向远处废墟,炸出千丈裂痕。
“不可能!这不可能!”她怒吼,“区区一个没落世家的余孽,怎么可能掌握如此法则之力!”
钟七安不答。他在倾听。
不只是外界的声音,更是体内的低语。那混沌之中,似乎藏着某种节奏,一种与天地共鸣的频率。
他开始调整呼吸,深长而缓慢,如同潮汐涨落。
华瑶见状,立刻取出一枚青铜铃铛,轻轻一摇。清脆铃音荡开,恰好与钟七安的吐纳节拍同步。
“用家族秘法?”她试探性问道。
“嗯。”钟七安点头,“《九转归藏诀》第三重——‘引虚合道’。”
传说此法需以亲族精血为引,沟通先祖意志,方可短暂借用洪荒遗韵。但他早已无族人可祭,只能以自身精魄为媒,强行催动。
每运行一周天,寿元便折损三日。
可他不在乎。
只要能护住身边之人,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站到最后。
领域愈发稳固,表面浮现出淡淡的符文痕迹,似曾相识,却又无法辨认。而在领域核心深处,一道细微裂纹悄然出现,散发出幽暗红光,宛如睁开的眼睛。
没人注意到。
华瑶却忽然蹙眉。她手中的远古符箓正在发烫,那是师门至宝“聆妄卷”,专用于解读失传语言。
此刻,卷轴上的文字正自行重组,形成一段段陌生音节。
“听……到了。”她低声呢喃。
耳边响起低语,非人声,非兽语,更像是岩石生长、星轨移动所发出的共振。
“九……节点……”她嘴唇微动,逐字翻译,“空间之褶,藏匿于折叠之间。唯有同时击碎,方能破界。”
钟七安转头看向她:“什么意思?”
“归墟之门的防御,并非单一屏障。”华瑶神色凝重,“而是由九处空间节点共同维系,分布在我们周围不同的维度褶皱中。若不能在同一刹那摧毁全部,门户只会暂时震荡,随后反弹更强的力量。”
“同时击碎?”钟七安眯眼,“这意味着我们需要九位同等修为者,在精准时刻发动攻击。”
“或者……”华瑶望向角落一人,“有人能让时间停下。”
虾大头正靠坐在断柱旁,左臂已被雷劲贯穿,鲜血浸透衣袍。闻言,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撑着地面起身,拍拍灰尘,“兄弟,你说过,若有需要,我的命也是你的。”
“不行。”钟七安断然拒绝,“你已为我三次逆天改命,再燃寿元,必死无疑。”
“嘿。”虾大头笑了,笑声爽朗,“你以为我还能活多久?十年前那场劫难,我就该死了。是你把我从尸堆里拖出来,给了我十年命。”
他一步步走向中央,手中掐出一道古老印诀,指尖泛起金红色光芒。
“这一术,叫‘刹那永恒’。是我师父临终前传我的禁忌之法——以寿元为薪,点燃时间之火,换取三息停滞。”
“三息……足够了。”华瑶咬牙,“只要三息,我能定位所有节点位置!”
“等等。”钟七安伸手拦住,“你确定要这么做?一旦启动,无法中途终止。”
虾大头看着他,认真道:“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你在集市上被人围殴,就因为不肯交出那本破旧功法。我帮你打跑了那些恶霸,你说了一句——‘有些人,值得拼一次命’。”
他顿了顿,笑容温暖:“现在,轮到我说这句话了。”
钟七安喉头一紧,终是缓缓松手。
华瑶退至安全区域,双手结印,将聆妄卷高举头顶。符文流转,映照出九个模糊光点,散布于虚空各处,彼此相连成网。
“准备好了。”她闭目感应,“等时间冻结,我会将坐标传入你们识海。”
虾大头深吸一口气,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洒在自己掌心。
“燃!”
刹那间,天地色变。
他的身体爆发出刺目金光,皮肤龟裂,白发转黑又迅速化为灰烬。一股无形波纹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所过之处,飞沙停空,残焰凝固,连柳青璃脸上狰狞的表情都被定格。
时间,真的停了。
“第一节点,正前方三十丈,空间褶皱第七层!”华瑶的声音穿透静止的世界。
钟七安身形一闪,已至目标所在。那里看似空无一物,但在他眼中,却浮现出一道扭曲的裂缝,内部闪烁着诡异符文。
他毫不犹豫,双掌齐出,混沌之力灌注双臂,轰然拍下!
“碎!”
一声闷响,虽无外显,但空间剧烈震颤,第一处节点应声崩解。
与此同时,其余八处光点齐齐一颤,门户整体防御出现短暂虚弱。
成功了!
然而,就在钟七安欲退回之际,异变陡生。
领域核心那道裂纹,突然扩张寸许,红光暴涨,竟延伸出一条细丝,缠绕上他的手腕。
剧痛袭来,仿佛有某种存在正通过裂纹窥视他内心最深处的记忆。
母亲临终前的哀鸣、父亲倒下的身影、家族祠堂崩塌的瞬间……全都再次浮现。
“滚开!”他怒吼,强行切断连接,抽身后退。
时间恢复流动。
“轰——!”
反噬降临。八道黑色雷霆从剩余节点激射而出,狠狠轰击在领域之上。整个空间剧烈震荡,仿佛即将解体。
虾大头跪倒在地,全身焦黑,气息微弱如游丝。他嘴角溢血,却仍笑着:“怎么样……成了吗?”
“第一节点已毁。”华瑶扑过去扶住他,“但其他八处还在,而且……门户开始自我修复!”
钟七安喘息着,盯着自己手腕上残留的红痕,心中警铃大作。
那裂纹中的存在……绝非偶然。
“必须加快。”他说,“下一波攻击不会给我们喘息机会。”
华瑶点头,正欲再次展开推演,忽觉手中聆妄卷剧烈震动。
符文自动排列,组成一行新字:
【第九节点,非实非虚,藏于观者之心】
她怔住。
什么意思?
“怎么了?”钟七安察觉她异样。
“卷轴……变了。”华瑶声音微颤,“它说……第九节点,不在空间,而在‘观者之心’。”
“荒谬!”钟七安皱眉,“若是心理层面的机关,如何击碎?”
“未必是虚言。”华瑶抬头,目光复杂,“有些阵法,本就是以执念为基,信念为锁。若破解之人本身动摇,纵然力量通天也无法撼动分毫。”
钟七安沉默。
他想起方才裂纹中浮现的画面——那些痛苦回忆是否正是心魔显现?
而真正的第九节点,或许正是他对过去的执念?
“没时间想了!”华瑶突然尖叫。
柳青璃终于挣脱时间冻结的影响,怒不可遏,双手合十,竟开始吟唱一段古老咒语。
“归墟之门,借我怨怒,化劫为刃!”
整片天空变为血红,乌云翻滚如沸腾之血,一道巨型虚影缓缓浮现——那是一尊手持断剑的女子轮廓,面容依稀与柳青霜相似。
“不好!”华瑶脸色煞白,“她在召唤‘怨灵化身’!那是用百万怨魂铸就的杀戮傀儡,一旦成型,方圆千里都将沦为死域!”
钟七安死死盯着那虚影,心中却升起一丝疑惑。
为何偏偏是柳青霜的形象?
她们姐妹之间,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虾大头艰难抬头,声音几近呢喃:“兄弟……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我的心脏……还能再燃一次……”
“闭嘴!”钟七安厉喝,“你已经做到极限了!”
“可你们还没赢。”虾大头挣扎着坐起,眼中竟闪过一丝奇异金芒,“你知道为什么我愿意为你赴死吗?不仅仅因为友情……而是因为我看到了未来。”
“什么未来?”
“我梦见了……一座漂浮在星河之上的宫殿,你站在最高处,手持一把开天斧,背后是亿万星辰熄灭的光辉。”他咳出一口血,“而在你脚下,跪着三个名字——柳青霜、赤焰魔君、玄冥子。”
钟七安浑身一震。
玄冥子?那个一直默默引导他的神秘散修?
他从未想过此人会成为敌人。
“那不是梦。”虾大头盯着他,“那是命运碎片。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帮你把这条路,走得更远一点。”
说完,他猛地一掌拍向自己胸口。
“第二燃——心火焚时!”
轰!!!
比之前强烈十倍的金光爆发,整个空间再度陷入停滞。
但这一次,钟七安看到的景象却完全不同。
在时间静止的缝隙中,他看见虾大头体内浮现出一道古老的印记,盘踞脊椎,形如蜈蚣,每一节都刻着密密麻麻的诅咒文字。
那不是修炼所致。
那是……契约。
谁与他签订了灵魂契约?
而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当金光笼罩全场时,华瑶手中的聆妄卷,竟也反射出同样的符文图案!
一模一样!
“不……”钟七安瞳孔收缩。
难道连她也被牵涉其中?
来不及多想,他强压震惊,冲向第二个节点。
必须继续破坏,否则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第二个节点位于头顶百丈高空,隐藏在倒悬的瀑布幻象之后。他跃起,混沌之力凝聚右拳,狠狠轰击。
“破!”
节点碎裂,空间涟漪扩散。
第三个,在地下深处,他以剑尖刺入地脉,引爆灵核。
第四个,在东南方镜面石林中,他以自身倒影为媒介,反向冲击。
第五、第六、第七……
接连七处节点相继毁灭。
门户剧烈颤抖,表面浮现出古老铭文,开始逐一黯淡。
只剩最后一个。
第八节点。
它位于西北角一块漂浮的巨岩之下,被三层空间障壁保护。钟七安刚靠近,便感到一股强烈的排斥力。
“就是现在!”华瑶在远处大喊,“全力一击,就能打开通道!”
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混沌之力尽数汇聚于双掌。
可就在他即将出手之际,手腕上的红痕突然灼烧起来,领域核心的裂纹猛然扩大,一道低沉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你真的以为,混沌之力是馈赠吗?”
钟七安动作一滞。
“它是诅咒。是你祖先犯下的罪孽,延续至今的惩罚。”
“谁?!”他在心中怒吼。
“看看你的朋友。”那声音冷笑,“他们为何甘愿为你赴死?因为他们注定要死。而你……才是那个开启一切的人。”
画面闪现——虾大头跪在一个黑袍人面前,献上心头血;华瑶在月下焚烧师门典籍,眼中含泪却坚定无比;玄冥子站在星空下,手中握着一枚与聆妄卷同源的玉牌……
所有人,都在等他觉醒。
不,不是等他。
是等**它**苏醒。
“不……这不是真的!”钟七安嘶吼,强行压制脑海中的声音,一掌拍向第八节点!
轰隆——!!
巨岩炸裂,第八节点破碎!
归墟之门剧烈摇晃,最后一道光幕亮起,显示出第九节点的位置提示:
【唯心所现,唯识所灭。破执之人,方可入门。】
华瑶踉跄上前,声音颤抖:“第九节点……是你自己。”
钟七安低头,看见领域裂纹中伸出无数红色丝线,正缓缓缠绕他的四肢百骸。
而在那裂缝深处,一双眼睛,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