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谷的喊杀声尚未散尽,同一时刻,数百里外的飞狐陉,正被一片死寂的夜色笼罩。
飞狐陉地处太行山脉与燕山山脉的交汇处,是契丹南下的咽喉要道,更是此次南征大军的粮草囤积重地。这里群山环抱,一道狭长的谷地横贯其间,契丹的粮草大营便扎在谷地中央的平坦地带。连绵的毡帐如同白色的浪潮,顺着谷地铺开,一眼望不到尽头。最引人注目的是营地中央的粮区,数十个巨大的粮垛堆叠如山,高过了周围的营帐,被一圈低矮的木栅栏围着,远远望去,像一座座沉默的土丘。
山岗之上,郭守文正趴在茂密的灌木丛中,身上披着与山石同色的伪装披风,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他手中握着那架曹彬亲授的单筒望远镜,镜片对准下方的契丹大营,每一处细节都看得一清二楚。
夜色深沉,大营内只有几处哨塔上挂着昏黄的羊角灯,灯光微弱,只能勉强照亮塔下的一小片区域。巡逻的士兵稀稀拉拉,大多缩着脖子,搓着双手,脚步拖沓,显然是在寒风中冻得有些麻木。偶尔有几声战马的嘶鸣,很快便被呼啸的山风吞没,整个大营透着一种懈怠与松弛。
“将军,看来契丹主力确实被调往晋州了。” 副将陈武也趴在一旁,顺着郭守文的目光望去,压低声音说道。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您看这守卫,简直是形同虚设。粮垛堆得那么密集,却连个像样的警戒圈都没有,咱们这次算是捡着了!”
陈武跟随郭守文穿越太行山,一路吃尽了苦头,此刻看到胜利的希望就在眼前,心中难免激动。他抬手比划了一下,“估摸着营里的守军也就几千人,而且大多是老弱,根本不是咱们的对手。”
郭守文缓缓放下望远镜,眉头微蹙,眼中却没有丝毫懈怠。他摇了摇头,沉声道:“越是看似容易,越要谨慎。契丹人素来凶悍,就算主力调离,这些留守的士兵也绝非善类。他们此刻松懈,不过是觉得飞狐陉地处腹地,不会有人敢来偷袭。”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将士们,一万五千名西路军将士早已在此潜伏就绪,每个人都屏住呼吸,手中的兵器紧紧握在手中,眼神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连日来的山地跋涉,让他们个个面带风霜,但没人有半句怨言,只等着主帅一声令下。
郭守文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斩钉截铁:“传令下去,子时动手。各队按照预定计划,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同时杀入大营。记住,我们的目标是焚毁粮草,不是恋战。以三支火箭升空为号,火起之后,全力纵火,得手后立刻撤离,沿途不留任何痕迹。”
“遵命!” 陈武高声应道,转身便悄无声息地离去,将命令传达给各个小队的将领。
山岗上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穿过灌木丛的沙沙声。郭守文再次拿起望远镜,目光死死盯着大营中央的粮区。那些粮垛不仅堆得密集,而且旁边还堆放着不少干草和油脂,显然是为了方便给战马喂食和冬季取暖。一旦点燃,火势必然会迅速蔓延,想救都救不及。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身下的岩石,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太行山上的夜色格外寒冷,哈出的气息瞬间便凝成了白雾。将士们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手脚早已冻得麻木,却依旧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眼中燃烧着复仇与胜利的火焰。他们都清楚,烧掉这些粮草,就等于斩断了契丹铁骑的后路,狼牙谷的弟兄们胜算就会大增,整个北伐战局都将因此改变。
子时的钟声,仿佛在群山之间回荡。
郭守文猛地抬手,身旁的信号兵立刻会意,将三支早已备好的火箭搭在弓上。火箭的箭头裹着浸油的棉絮,早已点燃,冒着微弱的火星。
“放!”
随着郭守文一声低喝,信号兵松开弓弦,三支火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冲夜空。红色的火光划破漆黑的天幕,在半空中划出三道优美的弧线,格外醒目。
“杀啊!”
火箭升空的瞬间,山岗上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一万五千名宋军将士如同猛虎下山,从三个方向同时朝着契丹粮草大营扑去。他们个个身轻如燕,动作迅猛,很快便冲到了大营边缘。
负责攻击营门的小队,手持斧头,几下便砍断了栅栏的锁链。营门口的契丹哨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宋军士兵一刀毙命,连呼救声都没能发出。
郭守文亲自率领一支两千人的精锐,直扑大营的中军大帐。他知道,中军大帐是指挥中枢,只要打乱了指挥,契丹守军就会彻底陷入混乱。他手持长剑,身先士卒,第一个冲进了中军大帐的外围。
帐外的几名亲兵见状,立刻拔刀阻拦,却被郭守文一剑一个,尽数斩杀。剑光闪过,鲜血飞溅,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身后的将士们紧随其后,很快便将中军大帐团团围住。
“用猛火油柜!” 郭守文对着身后高声下令。
早已准备就绪的士兵们,立刻抬出了十余个沉重的铁柜。这便是曹彬根据 “系统” 知识,指导军器监特制改良的猛火油柜。与军中常用的普通油柜相比,这种改良后的油柜不仅射程更远,能达到三十步开外,而且火力更猛,喷出的油柱又粗又急,一旦点燃,便能形成一道熊熊燃烧的火龙。
士兵们迅速将猛火油柜架设好,对准中军大帐和周围的粮垛。几名士兵合力压动油柜后的摇杆,只听 “嗤” 的一声响,一道黑色的油柱喷涌而出,紧接着,一名士兵点燃火种,火种顺着油柱飞去。
瞬间,一道巨大的火龙喷吐而出,直扑中军大帐。帐帘瞬间被点燃,熊熊烈火迅速蔓延开来,将整个中军大帐吞噬。帐内的契丹将领们惊呼着冲出来,刚到门口,就被迎面而来的火焰烧得惨叫连连。
“快!对准粮垛,全力喷射!” 郭守文再次下令。
十余个猛火油柜同时发力,一道道火龙如同一条条咆哮的火蛇,朝着营地中央的粮垛飞去。油柱落在干燥的粮垛上,瞬间便燃起冲天大火。“轰” 的一声,一个粮垛轰然倒塌,燃烧的粮食散落在地上,火势愈发猛烈。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短短片刻,整个粮区便变成了一片火海。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将周围的山峦和营帐都染上了一层诡异的红色。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连数里外的山岗都能感受到阵阵暖意。
契丹守军彻底慌了神。他们大多是负责看守粮草的后勤士兵,战斗力本就不强,又毫无防备,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得晕头转向。有的士兵想要救火,却被熊熊烈火逼得连连后退;有的想要组织抵抗,却找不到自己的将领,只能在营中漫无目的地乱跑;还有的干脆扔掉兵器,想要趁乱逃走,却被早已封锁出口的宋军士兵一刀斩杀。
大营内一片混乱,哭喊声、惨叫声、火焰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宛如人间炼狱。
郭守文手持长剑,在营中巡视,看到负隅顽抗的契丹士兵,便挥剑斩杀;看到试图救火的,便下令士兵用弓箭阻拦。他的目光始终盯着燃烧的粮垛,直到看到最后一个粮垛也被大火吞没,才松了一口气。
“将军,粮草已全部点燃!火势太大,根本无法扑救!” 陈武快步跑到郭守文身边,脸上带着兴奋的潮红。
郭守文抬头望去,只见整个粮草大营都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浓烟滚滚,直冲云霄。他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沉稳:“撤!按原路返回,不得有误!”
军令如山,宋军将士们听到撤退的命令,立刻有条不紊地朝着大营外撤去。他们没有贪恋财物,也没有追杀逃兵,只是严格按照预定计划,迅速撤离战场。临走前,几名士兵还在营门口点燃了几堆柴火,进一步阻断了契丹人的追击之路。
半个时辰后,当耶律挞烈派来的一支契丹援军赶到飞狐陉时,眼前只剩下一片狼藉的灰烬。
大火已经渐渐熄灭,原本连绵的营帐化为焦黑的木炭,堆积如山的粮垛变成了一堆堆冒着青烟的黑灰。地面上散落着烧焦的兵器和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和血腥味,令人作呕。援军将领骑着马,在营中巡视了一圈,脸色惨白,心中一片冰凉。
“将军,所有粮草…… 全烧没了。” 一名士兵颤抖着禀报,声音中带着绝望。
援军将领闭上眼,痛苦地摇了摇头。他知道,粮草尽焚,意味着前方的契丹大军将陷入无粮可食的绝境,这场南征,彻底败了。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到了正在向北溃逃的耶律挞烈耳中。
此时的耶律挞烈,正骑在颠簸的战马上,身上沾满了尘土和血迹。狼牙谷一战,他四万主力损失殆尽,只剩下不到五千残兵,一路向北仓皇逃窜。他的头发散乱,花白的长须被鲜血染红,脸上满是疲惫与狼狈,早已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大将军,不好了!飞狐陉…… 飞狐陉的粮草大营,被宋军偷袭了!所有粮草,全被烧光了!” 一名亲兵策马疾驰而来,脸上毫无血色,声音带着哭腔,将这个噩耗带到了耶律挞烈面前。
“什么?” 耶律挞烈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亲兵,“你再说一遍!粮草怎么了?”
“粮草…… 全烧没了。” 亲兵哽咽着重复道,“援军赶到时,只剩下一片灰烬了。”
轰 ——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击在了耶律挞烈的心上。狼牙谷惨败,主力尽失,他心中尚且存有一丝侥幸,想着只要回到北疆,重整旗鼓,日后还有报仇的机会。可粮草尽焚,意味着他这几千残兵,连活下去都成了奢望。没有粮草,士兵们会哗变;没有粮草,他们根本无法支撑回到契丹腹地。
他一生征战,从未遭遇过如此惨败。从晋州的志得意满,到狼牙谷的仓皇逃窜,再到如今粮草尽焚的绝境,短短几日,他便从云端跌入了地狱。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自负,因为他轻视了宋军,轻视了曹彬,轻视了那个看似不起眼的狼牙谷。
悔恨、愤怒、绝望……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耶律挞烈猛地抬起头,望着南方宋军所在的方向,眼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毒。他猛地张开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身前的衣襟。
“天亡我也!”
一声凄厉的嘶吼,从耶律挞烈的口中发出,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上。喊完这句话,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险些从战马上摔落。身旁的亲兵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脸上满是惊慌。
“大将军!您醒醒!”
耶律挞烈靠在亲兵的怀中,气息奄奄。他看着眼前慌乱的士兵,看着这片陌生的土地,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他知道,自己的军旅生涯,乃至整个契丹的南征大计,都随着飞狐陉的那场大火,彻底化为了灰烬。
北风呼啸,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草,呜咽着掠过原野。耶律挞烈的残兵们,望着主帅吐血昏迷的模样,又听闻粮草尽焚的噩耗,一个个面如死灰,士气彻底崩溃。他们骑在战马上,茫然四顾,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而此刻,郭守文率领的西路军,已经消失在了太行山脉的深处。他们踏着夜色,朝着与狼牙谷相反的方向行进,身后是飞狐陉依旧冒着青烟的废墟,身前是充满希望的归途。这场奇袭,不仅斩断了契丹铁骑的后路,更彻底扭转了北疆的战局。
太行山的夜色依旧深沉,但属于大宋的黎明,正在缓缓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