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变异领主那如同山峦移动般、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庞大阴影侧翼，“逐光号”如同追随巨鲸的渺小鱼群，保持着谨慎而恒定的距离，沿着被领主“犁”出的、焦黑与晶化并存的恐怖轨迹边缘，向南行驶。
距离是生存的关键。艾拉根据传感器数据，结合从NASA基地获得的关于高能生物场安全距离的零散理论模型，实时计算着与领主之间不断变化的“死亡半径”。这个半径并非固定，随着领主形态的蠕动、能量核心的脉动、以及它偶尔无意识（或有意识？）的“动作”而起伏波动。安全距离被设定在五公里左右，这足以让绝大多数流散的辐射和能量余波衰减到“逐光号”装甲和内部维生系统能够勉强承受的水平，也能避开领主那无差别精神威压的最直接影响。然而，这五公里，在毫无遮蔽的、被战争蹂躏过的平原上，依然是一段令人窒息的遥远注视。
从车内望去，领主的身影在污浊的天幕和蒸腾的地热扭曲下，如同海市蜃楼般不真实，却又无比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它移动的速度并不快，但每一步（或者说每一次能量推进）都让大地发出沉闷的呻吟，留下清晰而狰狞的足迹——熔融后又迅速冷却的琉璃状坑洞、大片结晶化的土壤、以及被它体表逸散的高能粒子流瞬间碳化的植被残骸。
空气中充满了高浓度的辐射尘和带电粒子，即使隔着车体和过滤系统，依然能闻到那股浓烈的臭氧、电离空气和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烧焦的甜杏仁与腐烂金属混合的怪异气味。车外的辐射检测读数持续处于高位，不断挑战着车内防护系统的极限。艾拉不得不频繁调整能量分配，优先保证驾驶舱、维生单元和林悦所在区域的屏蔽强度。
“它的能量输出呈现周期性波动，大致每十五到二十分钟有一个相对明显的峰值。”艾拉紧盯着屏幕上复杂的能量流图谱，“峰值时，其外围能量场的混乱度会短暂加剧，但有趣的是，在峰值之后约三到五分钟，会有一个非常短暂（约三十秒）的‘相对平静期’，能量场的频谱会出现局部的、微弱的‘梳状’结构——就像狂怒海浪暂时退去后，水面下出现的短暂有序波纹。这或许就是我们要找的‘有序片段’可能出现的窗口。”
她将探测器的敏感度调到最高，聚焦于领主侧后方约两公里处的一片区域——那里相对远离领主主体运动引起的直接物理扰动，能量湍流可能稍弱。
“如果我们能在‘平静期’捕捉到足够强度的有序谐波信号，或许可以尝试用我们的小型谐振发生器（利用从NASA基地和伽马七号获得的零件组装）进行极微弱的反向模拟，看看是否能对林悦的意识场产生哪怕一丝丝的‘梳理’或‘牵引’效果。但这需要精准的时机把握和……极大的运气。”
苏晴守在林悦身边，手中拿着一个连接着多参数生命监测仪的手持终端。屏幕上，林悦的各项生理指标在药物和高强度抗辐射措施维持下，勉强徘徊在安全线边缘。而她的脑波活动，依然是一片令人绝望的、近乎平坦的杂波，只有监测仪最灵敏的档位，才能捕捉到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与外界有序场（目前仅观测到净化植物）的谐波共振迹象。
“小悦，坚持住……”苏晴低声呢喃，用湿毛巾轻轻擦拭林悦的额头。昏迷中的女孩无知无觉，唯有胸口极其缓慢的起伏证明着生命的顽强。
陆景行驾驶着车辆，精神高度集中。他不仅要根据艾拉的导航和领主移动的预测轨迹调整路线，避开前方可能因领主经过而变得极其不稳定的地形（如即将塌陷的裂缝、沸腾的泥沼、或高能辐射喷泉），还要时刻警惕来自其他方向的威胁。
尽管领主的存在驱散了大部分普通变异生物，但并非全部。一些似乎对领主能量场产生了某种“共生”或“趋附”关系的奇特变异体，偶尔会出现在领主行进路径的附近。它们形态更加怪诞，有的像是由发光菌类和晶体构成的、缓慢移动的“地毯”；有的则是能够短距离滑翔、依靠吸收逸散能量为生的、如同蝠鲼般的扁平生物。这些生物攻击性不强，但数量多起来也会造成麻烦，尤其是它们可能干扰传感器或堵塞道路。
更大的威胁，来自于人类。
“自由前哨联盟”的溃兵并未完全散去。一些被打散的、失去了指挥的小股部队，在远离领主主要行进路线的区域徘徊、躲藏，试图重新集结或寻找逃出生天的路径。他们惊魂未定，充满敌意，对任何不明车辆都可能开火。“逐光号”远远发现过几拨这样的残兵，都提前改变路线，利用复杂地形避开了。
而“蜕变军团”的情况则更加复杂。大部分狂热分子追随着领主的脚步，保持着一种近乎宗教仪式的距离，高声呼喊着难以理解的赞歌或战吼，对领主造成的毁灭视若无睹，甚至引以为荣。但也有一些似乎是较为“理智”（或者说，有明确掠夺目标）的军团单位，在领主经过后，会像秃鹫一样扑向被摧毁的联盟阵地或沿途有价值的废墟，搜刮物资、武器，甚至抓捕幸存者（无论是联盟士兵还是不幸的平民）作为俘虏或“祭品”。
有一次，“逐光号”为避开一片不稳定的晶化区域，不得不稍微靠近了一处刚被领主“光顾”过的、原属联盟的小型补给站废墟。就在他们快速通过时，与一支前来“打扫战场”的军团掠夺小队几乎迎头撞上。对方驾驶着两辆改装得如同刺猬般的皮卡，车上的人形生物已经很难称之为人，肢体扭曲变形，皮肤呈现不自然的金属或晶体光泽，眼中燃烧着贪婪与疯狂。
没有交涉的余地。对方在看到“逐光号”的瞬间，就发出了兴奋的嘶吼，车载机枪和能量武器同时开火！
“加速！冲过去！”陆景行猛踩油门，“逐光号”的引擎爆发出怒吼，厚重的装甲板硬扛了几发电磁弹和酸液团，溅起阵阵火花和腐蚀青烟。林锐的重机枪从车顶喷出火舌，压制对方车辆。艾拉启动了全频段干扰器（功率有限），试图扰乱对方简陋的能量武器充能。
短暂而激烈的交火后，“逐光号”凭借更优的机动性和装甲，撞开一辆挡路的皮卡，冲出了包围，将叫骂和零星的追击火力抛在身后。车身上又添了几处新的凹痕和腐蚀痕迹，但主体无碍。
“不能停留……领主经过的地方，既是危险区，也是吸引秃鹫的腐肉。”陆景行抹去额角的冷汗。
在跟随领主的第三天下午，艾拉等待的机会终于出现了。
领主刚刚进行了一次规模较大的能量释放——用数条能量触手“清理”了前方一片碍事的、由联盟遗弃车辆和工事构成的障碍区。剧烈的爆炸和能量冲击过后，其巨大的身躯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体表流淌的光芒和电弧出现了短暂的黯淡。
“能量峰值已过……‘平静期’即将开始！倒计时……十、九、八……”艾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她的手指悬在谐振发生器的启动按钮上方。探测器对准了预先选定的那片侧后区域。
车厢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苏晴也暂时停止了对林悦的护理，紧张地看向艾拉面前的屏幕。
“……三、二、一！捕捉到有序谐波信号！强度微弱但特征清晰！频率锁定……启动模拟谐振！”
艾拉按下了按钮。车内一台由复杂线路和几个发光晶体构成的小型设备发出低沉的嗡鸣，开始输出一组经过精密调制的、极其微弱的能量脉冲，其频率与刚刚捕捉到的领主外围有序谐波完全同步。
几乎在同一时刻，连接着林悦脑部监测仪的屏幕上，那原本近乎平坦的杂波线，极其轻微地、但确凿无疑地，跳动了一下。
不是仪器故障。那是一个清晰可见的、短暂的波形凸起，与谐振发生器输出的脉冲节奏完全吻合！
“有反应！小悦的潜意识场有反应！”苏晴捂住嘴，几乎要惊呼出来，眼中瞬间涌出泪水。
但喜悦只持续了不到两秒钟。
那有序谐波信号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消失。领主结束了短暂的“平静期”，体表的能量光芒重新炽盛起来，形态再次开始不稳定的蠕动，释放出更加混乱的辐射和精神干扰。而林悦脑波图上的那一点凸起，也随之迅速平复，重新归于那片令人心碎的沉寂。
谐振发生器因为失去同步信号，自动停止了工作。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设备冷却风扇的轻微声响。
“持续时间太短……信号太弱……”艾拉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遗憾和一丝兴奋，“但证明了原理是可行的！小悦的深层意识，确实能与外界足够纯净、足够强大的有序能量场发生共鸣！哪怕那个场只是来自这头怪物外围的、转瞬即逝的余波！”
陆景行紧握方向盘的手松了松，又再次握紧。希望的火花虽然微弱且短暂，但毕竟真实地闪烁了一下。这证实了他们理论的方向是正确的，也指明了救治林悦所需的“药引”究竟需要多高的“剂量”和“纯度”。
“我们需要更稳定、更强大的有序场源。”艾拉总结道，目光望向南方，领主前进的方向，“要么，找到并利用某个强大的‘地理谐振点’。要么……”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获取领主本身高度凝结的源晶核心样本，尝试在极其严密的屏蔽和控制下，诱导其内部可能存在的、相对稳定的能量结构产生我们所需的谐波。但后者……风险是前者的千百倍。”
获取领主样本？这个念头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那无异于从沉睡的火山口取岩浆。
就在这时，林锐从车顶报告：“注意！领主前方约八公里，出现大规模人工建筑群轮廓……像是……旧时代的石油化工联合体？规模很大！”
陆景行和艾拉立刻将注意力转向前方。望远镜和远焦摄像头捕捉到的画面显示，一片占地极广、由无数生锈的储油罐、裂解塔、管道丛林和厂房废墟构成的工业怪物，如同巨兽的骸骨般匍匐在平原上。这里显然是灾变前墨西哥湾沿岸重要的能源基地之一。如今，它一半浸泡在污浊发光的海水中（海平面上升和地面沉降所致），一半暴露在空气中，被藤蔓般的变异植物和晶簇所覆盖。
而那头变异领主，似乎被这片废墟中残留的某些高能量物质或特殊结构所吸引，调整了方向，径直朝着那片石化废墟的深处“走”去。
“机会！”艾拉眼睛一亮，“工业废墟内部结构复杂，领主庞大的身躯进入后，行动必然受到限制，可能会产生更多、更持久的能量湍流和‘平静区’。而且，那里面的管道、储罐中，很可能还残留着高价值的化工原料、甚至未泄露的能源！我们可以尝试在边缘地带，利用废墟的掩护，进行一次相对安全的采样行动——不针对领主本身，而是收集它经过时，从体表脱落或与环境作用后溅射出来的、含有高浓度源晶能量的环境样本，比如那些新形成的晶簇、熔融冷却后的琉璃碎块、或者被它能量场高度‘污染’的土壤和水体。”
这比直接靠近领主采样要现实得多。
陆景行迅速评估风险：废墟地形复杂，便于隐蔽，但也可能藏有未知危险（残留的化学毒物、不稳定结构、其他变异生物）。领主进入废墟后，其能量场与复杂金属结构的相互作用难以预测。但相比在开阔平原上远远跟随，这确实是获取高浓度样本、并可能更近一步研究领主能量特性的难得机会。
“同意。我们绕到废墟西北侧边缘，寻找合适的观察和采样点。林锐，加强警戒，注意领主动向和废墟内部可能的活动。艾拉，准备采样设备和防护。苏晴，随时准备带小悦进入车内最高级别屏蔽状态。”
“逐光号”再次调整航向，如同谨慎的捕食者，向着那片巨大的、如同张开巨口的钢铁迷宫边缘靠拢。远处，变异领主那山峦般的身影，已经抵近废墟，它挥动着一根巨大的能量触手，如同拆解玩具般，将一座早已锈蚀的百米高裂解塔懒腰扫断，钢铁扭曲崩裂的巨响即便相隔数公里也清晰可闻。
毁灭的脚步声，正在踏入文明的残骸。
第15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