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资源交易中心的会议厅内，灯火通明，气氛肃穆而凝重。
巨大的投影屏幕上显示着“未来新城一期核心地块招标评审会”的字样。
椭圆形的长桌旁，坐着十几位神情严肃的评审专家，以及来自市里相关部门的监督人员。
下方是几排座椅，坐着进入最终轮的几家企业代表。
罗沛然的“沛然建工”、刘昌达的“昌达集团”、王云的“云起建设”、大声发的“宏发实业”，以及另外两家实力稍逊、明显是陪跑角色的本地公司代表，分区域落座。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空调轻微的嗡鸣和偶尔翻动文件的沙沙声。
但谁都感觉得到，那平静水面下激烈碰撞的暗流。
招标规则是分区块综合评标，一共五个核心地块。
根据企业的资质、方案、报价、综合实力等打分，得分高者得。
理论上，一家公司可以竞得多个地块。
评审开始，首先是各家公司陈述。
轮到“沛然建工”时，“财神”亲自上台，侃侃而谈，展示的ppt制作精良，数据详实，提出的方案虽然略显保守，但稳扎稳打，强调了与本地“深厚合作关系”和“强大的资源整合能力”，话里话外暗示着其不可动摇的地位。
刘昌达的公司代表则主打“创新”和“国际视野”，引入了不少听起来高大上的概念，但稍微懂行的人都能听出其中有些华而不实。
王云这边是老金上台。
他没有过多渲染，而是用极其扎实的数据、清晰的工期节点、务实的成本控制方案，以及着重强调了“云起建设”在本地（庆云镇）的成功经验、对本地劳动力的吸纳和培训计划，以及后期运营维护的详细保障。
这份方案或许不如前两者耀眼，但胜在沉稳、可靠、接地气，尤其是在“本地融合”和“民生保障”方面，切中了评审组里一些务实派专家的心思。
大声发的陈述就简单粗暴多了，核心思想就一个：老子有钱！报价可以更低！工期可以更快！至于怎么做？砸钱！请最好的队伍！买最好的材料！虽然粗糙，但也算是一种“优势”。
陈述环节结束，进入紧张的评审打分和合议阶段。
各家企业代表退到休息区等待。
休息区不大，几拨人不可避免地又聚在了一起。
气氛比外面更加微妙。
罗沛然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手里的念珠缓缓转动，但微微颤动的眼皮显示他内心并不平静。
“财神”站在他身侧，目光不时扫过王云这边。
刘昌达则拉着大声发和另外一家小公司的代表“闲聊”，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这次分块招标好啊，大家都有机会。”
“不像以前，总想着吃独食，那怎么行？不符合和谐发展的精神嘛！”
这话明显是说给罗沛然听的。
大声发附和：“就是！妈的，钱又不是一个人赚的！刘老板说得对！”
阿峰挨着王云坐着，有点焦躁地扭动着，他实在受不了这种虚伪的安静。
尤其看到罗沛然那副样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终于，他忍不住，看似随意地，用足够让罗沛然那边听清的音量，对旁边的大壮“嘀咕”：
“大壮，你听说过没有，有的狗啊，看着凶，牵出来溜一圈，结果被人把链子都剁了，只能缩回窝里呜呜叫。”
大壮愣愣地，没完全听懂：“啊？峰哥，啥狗？”
“就是那种以为自己多了不起，结果出去一趟，连吃饭的家伙都丢了的狗呗。”
阿峰撇着嘴，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罗沛然的方向：“听说那狗爪子还挺值钱？可惜了，现在估计只能泡酒了。”
这话太毒了！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结合铁手断手的事，简直是赤裸裸的揭疤撒盐！
“财神”脸色一变。
罗沛然捻动念珠的手指猛地停住，霍然睁开眼，两道冰冷刺骨的目光，射向阿峰！
休息区瞬间安静下来，连刘昌达都停下了“闲聊”，饶有兴致地看向这边。
王云微微皱眉，低喝道：“阿峰，闭嘴。注意场合。”
语气里带着责备，但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怒意。
阿峰“嘿嘿”干笑两声，耸耸肩，不再说话。
但那副“老子就是说了你能咋地”的表情，比直接骂娘还让罗沛然窝火。
罗沛然的胸膛明显起伏了一下，他死死盯着阿峰，又缓缓转向王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王云，管好你的狗。别让他乱吠，免得……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话已经是极度危险的威胁了！
王云抬起眼，迎上罗沛然的目光，毫不畏惧：“罗老板，我的兄弟，性子直，说话不太中听，但有一句说一句。”
“倒是有些藏头露尾、只会背后伸爪子的，才更该管管自己，免得……伸出来的爪子，再也收不回去。”
针锋相对！毫不退让！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几乎要溅出火花！
刘昌达赶紧又出来打圆场：“哎哟，二位，二位！火气别这么大嘛！都是误会，误会！阿峰兄弟也是心直口快。”虽然刘达昌嘴上是这么说，但是他心里却乐开了花，巴不得这两边现在就打起来。
大声发则看热闹不嫌事大，咧着嘴：“啧，有意思。”
就在这时，会议厅的门开了，工作人员出来宣布：“请各位企业代表入场，宣布评审结果。”
暂时中止了这场一触即发的冲突。
众人重新进入会议厅，各自落座，但气氛比刚才更加紧绷。
评审组组长，一位头发花白、表情严肃的老专家，开始宣读结果。
“经过综合评审，现公布‘未来新城’一期核心地块中标情况……”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一号地块，由‘昌达集团’中标。”
刘昌达脸上露出了矜持的笑容，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意外。
一号地块是商业金融核心区，油水最厚，他能拿下，说明背后的运作和实力确实不俗。
“二号地块，由‘沛然建工’中标。”
罗沛然面色稍缓，二号地块面积最大，涉及大量住宅和基础配套，虽然不如一号地块利润率高，但总量惊人，是实实在在的“大蛋糕”。
“三号地块，由‘宏发实业’中标。”
大声发猛地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哈哈哈！好好好！老子也有份！”
三号地块是物流仓储和部分中端住宅区，很适合他这种路子。
“四号地块，由‘云起建设’中标。”
王云眼神微动。
四号地块主要是安置房、部分公建配套和社区商业，利润相对薄，事情繁琐，但却是最贴近民生、最容易积累口碑和实际控制力的区域。
这个结果，比他预想的要好。
虽然没拿到最肥的肉，但这块骨头，啃好了，油水也不少。
“五号地块，由‘沛然建工’中标。”
罗沛然再下一城！
五号地块是滨水景观和高档住宅区，潜力巨大。
至此，罗沛然拿到了最大（二号）和最具潜力（五号）两块地，无疑是本次招标的最大赢家。
至于剩下的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由剩下的两家本地小公司瓜分。
结果宣布完毕。
几家欢喜几家愁。
罗沛然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得色，他看向王云，眼神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嘲弄和一丝残忍的快意。
那意思很明显：看见了吗？这才是真正的实力！你剁我一只手又如何？最大的好处，还是我的！
刘昌达也还算满意，虽然没拿到最大，但最核心的商业区在手，面子和里子都有了。
大声发是纯粹高兴，有肉吃就行。
王云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老金在他耳边低声快速分析着利弊。
散会后，人群往外走。
在门口，罗沛然刻意放慢脚步，等王云走近。
“王云，恭喜啊，拿到四号地。”
罗沛然皮笑肉不笑：“安置房，好好盖，这可是民心工程，别出什么岔子。”
“要是盖不好……那些拆迁户闹起来，可不好看。” 话语里的威胁意味毫不掩饰。
王云停下脚步，看着他，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让罗沛然莫名有些不舒服。
“谢谢罗老板关心。”王云缓缓道，目光扫过罗沛然得意的脸，又看向外面阴沉沉的天空：
“项目是拿到了，不过……”
“这蛋糕能不能吃进嘴里，吃下去消不消化得了……还得看人，不是吗？”
说完，他不再看罗沛然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带着老金、阿峰、大壮，径直走向自己的车。
坐进车里，阿峰还愤愤不平：“妈的，让那老东西得意！云哥，咱们那块地……”
王云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阿峰，急什么。”
“戏，才刚刚开始。”
车子发动，驶离交易中心。
车窗外，乌云越发低沉，一场真正的暴风雨，似乎正在酝酿。
罗沛然拿到了最大的蛋糕，但王云的话，和之前所做的种种，已经彻底激怒了他。
他看着王云车队离去的方向，眼神阴鸷。
“财神”低声道：“罗爷，他这是在虚张声势……”
“不管是不是虚张声势，”
罗沛然打断他：“四号地紧挨着我们的二号地和五号地……告诉下面的人，从明天起，我们的工程队进场。”
“还有，我们‘请’的那些人，到了没有？”
“最迟后天，全部到位。”
“好。”
罗沛然握紧了拳头：“等他们到了，我要让王云知道，什么叫寸步难行！”
“他的安置房？我要让他一块砖都垒不起来！”
招标会的尘埃落定，并非战争的结束，而是将战场从会议室，转移到了那片即将开工的、广阔而泥泞的“未来新城”工地上。
更残酷、更直接的碰撞，已无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