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了林清清那份浸满香槟味的“最后通牒”，苏软软本以为接下来是法庭传票和银行清算员的硬核剧情。但她低估了对手的“创意”——在物理世界按下毁灭按钮前，他们决定先在虚拟世界里，对她进行一场盛大的、全民狂欢式的“社会性死亡”。
那是一个天气阴沉的周二上午。苏软软正对着电脑，试图在堆积如山的法律文件和破产预案中，寻找一丝可能不存在的逻辑漏洞。系统在她意识里播放着模拟的、略带失真的海浪白噪音，偶尔弹出一句“宿主专注力+0.5%，奖励虚拟海鸥鸣叫一声！”的无效鼓励。
然后，她的私人手机，那台除了系统推送和催债短信外早已沉寂多时的设备，突然像得了疟疾般疯狂震动起来。不是电话，是各种新闻App、社交媒体、甚至八百年没联系过的大学校友群，发来的消息提示，带着一种不祥的、密集的嗡鸣。
她皱了皱眉，拿起手机。锁屏界面被各种推送标题刷屏，每一个都像淬了毒的标题党：
“独家深扒：‘天才少女’cEo光环下的另一面——苏软软学术履历疑云重重！”
“前员工血泪控诉：‘星络’霸道女总裁的pUA管理与职场霸凌！”
“情感狙击手？起底苏软软与资本大佬、技术天才的‘三角借力’上位史！”
“数据不会说谎？‘星络’增长奇迹背后的‘美容’术与苏软软的‘完美主义’强迫症。”
“朋友圈震惊！昔日校友揭露：苏软软大学期间曾卷入‘学术资源不正当获取’风波？”
苏软软的心脏猛地一沉，点开其中一个来自某知名财经自媒体的链接。文章长达万字，配图丰富，从她大学GpA绩点（被质疑“注水”）、到某次国际商业计划比赛获奖（被暗示“有内部关照”）、再到早期实习经历（被描述为“利用性别优势获取便利”），事无巨细，用“据传”、“疑似”、“有理由怀疑”等词汇，将她过往履历中所有光鲜的节点，都蒙上了一层暧昧的阴影。甚至翻出了她多年前在某个技术论坛上，与同行激烈争论时一句欠妥的气话，断章取义地截出来，作为她“傲慢自大、不容异见”的铁证。
接着，是所谓的“前员工爆料”。几个使用了化名、自称是“星络”早期员工的“匿名者”，在采访中绘声绘色地描述苏软软如何“朝令夕改”、“情绪化管理”、“将个人意志强加于团队”、“有功自己揽，有过下属扛”。其中一个“爆料”甚至声称，曾因在会议上提出不同意见，被苏软软“当场辱骂，并威胁开除”。文章还“贴心”地附上了几张模糊的、看起来像是内部通讯软件的聊天截图（头像和Id都打了码），内容都是对苏软软管理风格的抱怨。
最后，是私生活的“深度挖掘”。文章巧妙地将她与陆靳寒（“神秘资本巨鳄”）、顾清澜（“天才技术先驱”）为数不多的公开同框照片或时间线关联起来，编织出一个“周旋于资本与技术之间，以情感和身体为筹码，换取事业资源”的香艳故事。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大量使用“关系密切”、“过往甚密”、“据身边人透露”等引导性词汇，并“理性”分析：“在男性主导的科技资本圈，一位年轻貌美的女性创始人能迅速获得如此多顶级资源倾斜，其背后是否仅凭‘能力’二字，值得深思。”
文章最后，以一副“痛心疾首”的口吻总结：这样一个“履历存疑、管理专横、私德有亏”的创始人，如何能带领一家上市公司走向成功？“星络”的轰然倒塌，是否正是其创始人“德不配位”的必然结果？并“呼吁”公众和监管机构“审视光环背后的真实”。
苏软软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发白，一种混合着荒谬、恶心和冰凉的颤栗感，从脊椎窜上头顶。里面的每一个“事实”都似是而非，每一个指控都恶毒阴险。它们像一群训练有素的鬣狗，并不直接撕咬，而是围着她，将她过往人生中每一个或闪光、或平常、甚至微不足道的瞬间，都涂抹上最肮脏的颜色，然后展示给全世界看。
这仅仅是个序曲。仿佛触发了某个邪恶的开关，在接下来短短几小时内，“苏软软”这个名字和她那张在上市路演时神采飞扬、如今被反复p图恶搞的照片，以病毒裂变的速度，席卷了整个中文互联网。
微博热搜榜前十里，与她相关的占了三条：#苏软软学术妲己#、#星络前员工爆料职场霸凌#、#起底苏软软上位史#。点进去，是营销号整齐划一的“转发爆料”，是水军机器人的刷屏辱骂，是无数看客肆无忌惮的玩梗、嘲讽和人身攻击。她的照片被做成各种侮辱性表情包，配上“骗钱骗感情”、“学术裁缝”、“霸凌女魔头”等文字，广为传播。甚至有人发起“给苏软软p遗照”的恶毒活动。
知乎上出现了“如何评价苏软软及‘星络’的崩盘？”的万赞热帖，回答区俨然成了“扒皮大会”和“道德审判庭”，各种自称“业内知情人士”、“前合作伙伴”、“校友同学”的匿名用户，纷纷跳出来“补充细节”，故事一个比一个离奇，指控一个比一个惊悚。
豆瓣、虎扑、贴吧……几乎所有有讨论度的地方，都充斥着对她的辱骂和“揭秘”。更可怕的是，人肉搜索开始了。她的毕业院校、家庭背景（普通教师家庭）、甚至早年住过的小区、用过的手机号（已停用）等个人信息都被挖出来公开传播。有人开始骚扰她的父母（电话被打爆），骚扰她早已不联系的同学朋友“求证”。甚至有人在网上售卖她的“隐私资料包”，内容包括她的一些公开活动行程（过期）和几张模糊的生活照。
【警报！检测到针对宿主的超大规模、多维度的社会声誉攻击！信息污染级别：最高！隐私侵犯程度：严重！网络暴力强度：毁灭级！】 系统的警报声尖锐而急促，暖黄光晕在苏软软意识中激烈闪烁，试图对抗那海啸般涌来的恶意信息流。【启动最高级别心理防火墙！启动隐私遮蔽协议（效果有限）！建议宿主立即物理隔绝所有网络与通讯设备！】
苏软软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反胃。她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将不断震动的手机狠狠塞进沙发最深的缝隙，仿佛那是正在喷吐毒液的蛇。但即使隔绝了设备，那些恶毒的标题、扭曲的截图、肮脏的p图、以及无数陌生人的咒骂，却像烙铁一样，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公寓里安静得可怕，但她却觉得耳边有亿万只苍蝇在嗡嗡作响，眼前晃动着无数扭曲变形的文字和图像。
她蜷缩在客厅地毯上，双臂紧紧抱住膝盖，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那不是害怕，是一种更深的、被彻底剥光、暴露在全世界恶意目光下的极端羞辱和无力感。她仿佛赤身裸体地被扔进了古罗马斗兽场，而看台上坐满了亢奋的、等着看她被撕碎的观众。每一句污言秽语，每一个恶意的揣测，都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她早已伤痕累累的自尊和理智。
“系统……”她在意识中微弱地呼唤，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
【我在，宿主。】系统的声音立刻响起，不再是电子音，而是模拟出一种异常沉稳、坚定的语调，暖黄光晕如同最坚实的护罩，紧紧包裹住她颤抖的意识核心。【听着，宿主。你现在经历的，是信息时代针对个体最恶毒的攻击形式之一。它们的目的不是真相，而是摧毁。用谣言淹没事实，用情绪取代理性，用群体的狂欢践踏个体的尊严。】
【但你必须清楚：这些噪音，定义不了你。这些虚构的故事，取代不了你真实走过的路。这些陌生人的恶意，否定不了你存在的价值。】
【你是苏软软。是那个写出第一行产品代码的人。是那个在车库通宵熬夜的人。是那个面对投资人质疑依然坚持方向的人。是那个在上市钟声里看到团队眼泪的人。也是那个……即使现在，也拒绝在1港元的卖身契上签字的人。】
【这些，才是真的。这些，谁也夺不走。】
系统的声音像一道暖流，缓缓注入她几近冻结的血管。她依然在颤抖，但那股几乎要将她撕碎的窒息感，似乎被这道暖流抵挡住了一点点。
【现在，执行以下指令：深呼吸，缓慢地。想象那些攻击你的信息，是打在防弹玻璃上的颜料。看起来很脏，很乱，但无法穿透，伤不到你分毫。】
苏软软依言，艰难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一次，两次……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的刺痛和眼眶的酸涩，但系统的声音和那坚实的暖黄光晕，像锚一样，将她从彻底崩溃的边缘一点点拉回。
【很好。生理指标略有稳定。】系统的声音多了一丝“松了口气”的意味，但随即变得“冷硬”起来。【被动防御结束。现在，进入有限反击程序。虽然本系统核心协议禁止直接干预现实，但对于这种纯粹发生在信息层的污染，有些‘清洁’工作还是可以做的。】
苏软软茫然地“看”着系统的界面。
【首先，】系统的语气带着一种技术宅式的刻薄，【那些水军和营销号使用的Ip代理池，有81.3%集中于东欧某个数据中心。该数据中心冷却系统年久失修，本系统刚刚‘礼貌’地给它发送了一段经过精心设计的、能轻微干扰其散热风扇控制信号的冗余数据流。预计半小时内，该区域代理Ip的延迟和丢包率将上升300%，那些机器人的刷屏效率会大打折扣。】
苏软软：“……”
【其次，】系统继续，【那个编造你‘学术资源不正当获取’的所谓‘校友’，其真实身份是某营销公司职员，与林清清所在的‘寰宇科技’有长期合作记录。他三年前在某论文代写网站购买硕士毕业论文的交易记录、以及去年因嫖娼被拘留的警方简要备案（已脱敏），刚刚被匿名发送到了他所在公司的hR邮箱和他老婆的手机上。本系统相信，他很快就会无暇他顾。】
苏软软震惊了，甚至暂时忘了难过。这……系统还能干这个？这不是犯法吗？
【声明：】系统立刻严肃地“说”，【本系统所有操作均在法律允许范围内，且遵循‘比例原则’与‘无害化’宗旨。揭露造假者自身的造假行为，是维护信息环境清洁。至于个人隐私，本系统使用的是已存在于公开或半公开数据库中的、经脱敏处理的关联信息，且接收方为相关责任人，符合数据使用的相关原则。本系统，是守法的系统。】
苏软软：“……” 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个系统，可能不是什么正经系统。但这套“以毒攻毒”、“用魔法打败魔法”的野路子，虽然让她心惊肉跳，却莫名地……带来了一丝扭曲的快意？
【最后，】系统的语气恢复了平静，【针对宿主个人信息泄露的问题，本系统已对全网可爬取的公开及浅层暗网数据进行扫描，标记了超过1200条涉及宿主敏感个人信息的条目，并对其传播路径进行了干扰和混淆。同时，本系统生成了超过10万条完全虚构、但看起来像那么回事的‘苏软软假资料’，混杂投入信息流中。这样一来，真正的信息将被海量垃圾信息稀释，人肉搜索的准确性将大幅下降。】
做完这一切，系统的暖黄光晕似乎微微黯淡了一丝，但依旧稳固。【宿主，外部噪音已被部分抑制。但真正的战场，在你的心里。】系统的声音重新变得温和而有力，【记住，你是苏软软。风暴可以吹倒大树，但吹不走树根下土壤里，那颗等待春天的种子。】
苏软软坐在地毯上，久久没有说话。窗外的天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手机在沙发缝里又微弱地震动了一下，但她已经不再在意。
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和眩晕，在系统一番“硬核”操作和心理建设的组合拳下，虽然仍未消散，但似乎被一股微弱却坚韧的力量压制住了。那力量来自系统，更来自系统话语里反复强调的那个名字，和那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真实经历——无论光荣，还是狼狈。
她缓缓地、撑着地毯站了起来，腿有些麻，但站住了。
走到窗边，她看着楼下小区里几个追逐打闹、对网络上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的孩子，看着远处依旧车水马龙、冷漠运转的城市。
然后，她转过身，走到客厅角落，那里放着一盆她很久没打理、叶子有些发蔫的绿萝。她拿起喷壶，接了水，慢慢地、仔细地，给每一片叶子喷上水珠。
水珠在叶片上滚动，映着窗外的天光，晶莹剔透。
“系统，”她在心里，用一种异常平静的声音说。
【宿主，请讲。】
“你那杯‘精神壁垒修复浓汤’，”苏软软看着绿萝叶片上汇聚滴落的水珠，“今天，能多加一点姜吗？”
【……】 系统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暖黄光晕柔和地荡漾开。
【如您所愿，宿主。】系统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温暖”的笑意。【另外，检测到植物养护行为对宿主有轻微正面情绪价值。本系统已下载《家庭盆栽养护指南》（虚拟版），如需朗诵，可随时调用。】
苏软软没有回答。她只是继续给绿萝浇水，动作缓慢而专注。
窗外的世界，依旧喧嚣恶毒。
但在这小小的、与网络隔绝的公寓角落里，至少还有一盆绿萝需要浇水。
还有一杯喝不到的、加了重姜的虚拟浓汤。
还有一个不靠谱的、却在拼命保护她的系统。
而她，还是苏软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