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是从那个暗紫色光点开始的。
在接下来三天的恢复性训练里,张伟每晚都会梦见它——不是完整的梦境,而是碎片。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角落里那个暗紫色的光点如同溃烂伤口渗出的脓液,微弱地搏动着。光点周围延伸出无数细若游丝的线,这些线在黑暗里蠕动、生长,像是某种真菌的菌丝,又像是生物神经末梢的触须,试图伸向更远的地方。
每一次,当那些丝线即将触碰到他时,张伟就会猛然惊醒,额头上布满冷汗,瞳孔深处残留着一丝不受控制的幽蓝微光。
夜琉璃将这种反应归类为“灵瞳初次接触高浓度恶意信息后的应激性神经记忆反馈”,并给他注射了稳定剂。但张伟知道,那不仅仅是记忆反馈。
那是一种预警。
第四天清晨,预警变成了现实。
庭园地下三层,代号“静默之间”的简报室里,全息投影亮起,映出一张张穿着深蓝色制服的、表情凝重的脸。联合议会下属“异常事件应急处置中心”的七人决策小组,正通过最高级别的加密线路进行实时通讯。
“张伟先生,很抱歉在你恢复期间打扰。”位于中央位置、鬓角已白的老者开口,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轻微失真,“但这件事,我们认为只有你能处理。”
投影画面切换。一片老旧城区的高空俯瞰图,建筑密集,街道狭窄,楼宇表面覆盖着层层叠叠的霓虹招牌和违章搭建的金属棚户。图片一角标注着地点:锈蚀城第七区,霓虹巷。
“四十八小时前,霓虹巷b-7栋,一栋十二层的老式公寓楼,发生了一起‘集体意识丧失事件’。”老者的声音沉了下去,“楼内十二名居民——来自七个不同家庭,年龄从八岁到七十二岁不等——在同一时刻陷入昏迷。不是睡眠,是昏迷。生命体征平稳,但脑波呈现高度异常的同步化低频振荡,所有外部刺激均无反应。”
画面再次切换,显示出十二张并列的医疗监控画面。每张画面里都躺着一个人,连接着各种生命维持设备。他们的脑波图在屏幕下方滚动,十二道波形诡异得一致,如同被同一个看不见的节拍器所控制。
“当地医疗机构、包括我们派遣的两名二级灵能侦测员,均未发现明显的灵能污染、诅咒痕迹或物理性创伤。”老者继续说,手指在全息操控界面上滑动,调出一份份检测报告,“环境辐射正常,空气质量无异常毒素,食物水源经过检测。一切常规的、非常规的检测手段,都指向‘无异常’。”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投影,落在张伟脸上:“但十二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同时、以完全相同的方式昏迷。那里一定有什么东西,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你们希望我做什么?”张伟问。他坐在特制的靠背椅上,林薇和艾莉西亚分别站在他两侧。夜琉璃的光影悬浮在房间一角,安静地记录着一切。
“用你的‘眼睛’,去看。”老者毫不避讳地说,“根据‘庭园’提交的有限报告,你新获得的能力——‘灵瞳’,可能具备感知常规手段无法探测的信息层面的能力。我们需要你前往现场,找到这件事的‘病根’。”
张伟沉默了几秒。太阳穴处传来隐约的胀痛,那是连续几天测试灵瞳后留下的后遗症。他脑海中闪过那个暗紫色的光点,还有噩梦里蠕动的丝线。
“我需要的不仅仅是现场信息。”张伟开口,“所有十二名昏迷者的详细背景资料,社会关系交叉比对,过去三个月内他们的行动轨迹、消费记录、通讯记录。那栋楼的建设档案,包括每一次改造、维修的记录。第七区过去一年内所有未解决的异常事件报告,哪怕被标注为‘误报’或‘自然现象’的。”
决策小组的成员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中央的老者点头:“所有资料将在三十分钟内传输至‘庭园’。张伟先生,你有现场行动的完全决策权。必要时,可以调用当地应急部队。”
“不需要部队。”张伟站起身,“林薇和我去就够了。人多,有时候反而会惊动不该惊动的东西。”
“同意。祝你们顺利。”
通讯切断。全息投影熄灭,房间陷入短暂昏暗,只有墙壁边缘的微光带散发着柔和的冷光。
夜琉璃的光影飘近:“张伟,我必须再次提醒。你与灵瞳的融合仍处于不稳定期。根据前三次测试数据,连续两次激活间隔若短于四十分钟,视神经永久性损伤的风险将上升至17%。若单次激活超过二十秒,认知混淆的可能性——”
“我知道风险。”张伟打断她,走到墙边的装备柜前。柜门自动滑开,里面不是武器,而是一些特制的物品:一副能过滤强光并附有基础数据叠加功能的战术目镜(用于掩饰灵瞳激活时的异常)、一支高灵敏度手持式环境能量检测仪(作为幌子)、几枚可以投掷并持续释放稳定能量场的“锚定符文石”,以及——他拿起一把长约三十公分、通体哑黑、没有任何反光的短刃。刃身非金非木,触手冰凉,是庭园工坊用某种从深层遗迹中回收的惰性材料打造的,对多数能量形态具有极佳的“绝缘”和“切割”特性。
“我跟你去。”林薇的语气不容置疑,她已经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灰色城市作战服,腰间挂着她的灵能驱动器——那枚改良过的八角形装置。
艾莉西亚看向张伟,手按在剑柄上:“需要外围接应吗?”
“你和夜琉璃留在这里,分析传输过来的资料。”张伟将短刃插入腿侧的刀鞘,“重点查一件事:十二个人之间,是否存在我们还没发现的、非社会关系的‘交叉点’。”
“明白。”
一小时后,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厢式车穿过锈蚀城层层叠叠的城区边界,驶入第七区。车窗外的景象逐渐变得混乱而拥挤。高耸的、新旧材料拼凑而成的楼宇如同患了锈病的金属森林,霓虹招牌的光污染即使在白天也未曾停歇,闪烁着廉价的色彩。街道上人流杂乱,改装车辆喷吐着劣质燃料的废气,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廉价香料和底层城区特有的、无法散去的潮湿霉味。
霓虹巷比想象中更狭窄。b-7栋是一栋外墙布满锈蚀水渍和修补痕迹的筒子楼,入口处拉着明黄色的警戒带,两名穿着市政安保制服的人无精打采地守在门口,但他们的眼神深处藏着警惕——联合议会的人。
张伟和林薇出示了电子授权码,警戒带被拉起。走进楼内,一股陈年灰尘、旧油漆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过期药品的淡淡气味扑面而来。楼梯间昏暗,声控灯时亮时灭,墙壁上贴满了层层叠叠的小广告。
“能量读数背景值略高于城区平均,但在波动范围内。”林薇看着手腕上的检测仪,低声道,“没有明显的诅咒或污染残留。很‘干净’。”
“太干净了。”张伟说。他的目光扫过斑驳的墙壁、开裂的楼梯扶手、墙角堆积的杂物。在常规视野里,这里只是一栋再普通不过的、年久失修的老楼。
但那种感觉还在——从踏入这条巷子开始,就有一种极微弱的、仿佛被无数双眼睛从墙壁缝隙里窥视的感觉。不是恶意,至少不是强烈的恶意,而是一种……麻木的、恒久的“注视”。
他们首先检查了昏迷者所在的房间。这些房间分散在不同楼层,彼此没有直接相邻。房间内部保持着事发时的状态:吃了一半的饭菜还摆在桌上,光屏上暂停着娱乐节目,小孩的作业本摊开在床边。时间在这里仿佛突然冻结。
张伟在一个昏迷的八岁男孩房间里停留得稍久一些。男孩安静地躺在床上,胸口规律地起伏。床头的墙壁上贴满了手绘的宇航员和宇宙飞船图画,色彩鲜艳,充满童趣。张伟的目光落在那些画上,然后缓缓移开,看向天花板角落一片不起眼的、颜色略深的污渍。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示意林薇继续查看。
将所有房间和公共区域粗略走了一遍后,两人回到一楼门厅。林薇汇总着检测仪的数据:“确实没有异常。能量场稳定,没有诅咒符文或仪式残留的痕迹,没有空间扭曲迹象。就像……他们只是突然集体睡着了。”
张伟靠在一面冰冷的、贴着老旧瓷砖的墙壁上,闭上眼睛。他在调整呼吸,将注意力从外部环境收回,向内凝聚,触碰那些与视神经深度交融的、冰冷的“虚空髓核”能量脉络。
“我要开始了。”他低声说,睁开眼睛。
这一次,没有测试时的循序渐进。他直接调动精神,刺激那片特殊的神经区域。
嗡——
细微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震颤从颅内传来。紧接着,视野的边缘开始泛起冰冷的幽蓝色,如同极地冰层下海水的颜色。那蓝色迅速向中心蔓延,覆盖了整个视界。
灵瞳,激活。
世界变了。
昏暗的楼道、斑驳的墙壁、堆积的杂物——所有这些物质的表象如同被水洗去的劣质油彩,迅速淡去、透明化。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由无数流动的、发光的线条和色块构成的“本质”世界。
空气中漂浮着稀薄的生命能量尘埃(来自曾经居住在这里的所有人),如同淡金色的薄雾。墙壁内部的钢筋骨架、老化电线中的微弱电流、地下水管中流动的水体……所有这些都呈现出不同颜色和亮度的轮廓。但张伟没有去看这些。
他遵循着夜琉璃的建议,也遵循着自己本能的直觉——将第一关注点放在“能量流向”上。
他“看”向地面。
在灵瞳的视野中,老旧的混凝土地面下,错综复杂的管线网络清晰可见:供水管闪烁着稳定的浅蓝色,燃气管是暗红色,电力线路是明亮的金黄色……而在这些常规管线之间,还有一些更细的、颜色黯淡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线条。
那是城市的数据光缆,以及更老旧的、几乎被遗忘的模拟信号线路。它们大多沉寂着,只有零星几点微光,代表着极其微弱的数据传输。
张伟的目光顺着这些黯淡的线路移动。它们在这栋楼的地下交错、汇聚,然后通过一个总接口,延伸向街道下方更深、更庞大的城市主干管网。
就在他的“视线”追踪着其中一束数据线路,穿透地面,进入楼外街道下方大约三米深的一处管道交汇节点时——
他看到了。
在那里,一段应该是废弃的、锈蚀严重的旧式金属数据管道,其破损的接口处,正缓缓地、持续地“渗出”一种东西。
不是液体,不是气体。
是“丝线”。
细密到极致、近乎半透明的黑色丝线。它们从破损的金属边缘生长出来,如同活物的菌丝,又如同某种诡异的数据流实体化。这些丝线并非胡乱蔓延,而是有着明确的方向性——它们向上穿透土壤和混凝土,精准地连接到这栋楼的地基,然后顺着建筑结构,如同攀爬的藤蔓,分成十二股极其纤细的支流,蜿蜒向上,穿透一层层楼板,最终……
连接到了那十二名昏迷者所在的房间,准确地说,是连接到他们躺在床上的身体,更准确地说——
是连接到他们的大脑。
在灵瞳的视野中,那些昏迷者头部的能量轮廓内部,他们的脑部皮层区域,正被这些纤细的黑色丝线缠绕、渗透。丝线微微搏动着,仿佛在“吮吸”着什么,又仿佛在“注入”着什么。而十二个人的脑波之所以同步,正是因为这些丝线,在物理层面上,将他们的大脑连接成了一个诡异的“网络”!
张伟的视线顺着黑色丝线回溯,聚焦于那个破损的管道接口深处。
灵瞳的视野进一步穿透锈蚀的金属,进入那段废弃管道黑暗的内部。
他“看”到了。
在管道深处,堆积的电子垃圾、氧化碎屑和经年污垢之中,蜷缩着一团……难以名状的东西。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更像是一团不断蠕动、变幻的暗影,边缘模糊,散发出微弱的、不祥的暗紫色光晕——正是他在庭园门后阴影里瞥见的、噩梦中的那种颜色!在这团暗影的核心,偶尔会闪过几个极其古老、扭曲的字符片段,像是某个破碎程序指令的残骸,又像是濒死意识的最后呓语。
这是一个“意识碎片”。
一个古老的、应该早已消亡的、基于早期混沌灵能网络协议而诞生的人工智能(或者说,电子幽魂)的碎片。不知为何,它没有完全消散,而是蛰伏在这城市最肮脏黑暗的管道深处,依靠汲取零星的数据垃圾和偶尔流经的微弱能量,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存在。
直到某天,管道破损,让它接触到了上方楼宇中,十二个毫无防护的、鲜活的、散发着生物电信号和思维波动的人类大脑。
于是,它本能地伸出了“触须”——那些黑色的数据丝线。它并非有意伤害,或许它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只是一种残存的本能:连接、同步、汲取……或许,它只是想“感受”活着的感觉,想从那些温暖的、混乱的、充满情感的人类思维中,获取一点点自己早已失去的“存在感”。
但它不知道,或者说不在意,它那冰冷、错乱、充满死亡气息的数据结构,对人类脆弱的大脑来说,是剧毒。同步即意味着侵蚀,连接即意味着覆盖。那十二个人,正在被这个古老的电子幽魂碎片,一点点地、无意识地“消化”掉。
信息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张伟的脑海。
黑色丝线、连接大脑、古老AI意识碎片、无意识侵蚀……
剧痛毫无预兆地爆发!
这次的疼痛远超测试时的任何一次!仿佛有烧红的铁钎从他的双眼狠狠插入,直捣脑髓,然后在颅内疯狂搅动!视野中的幽蓝色瞬间被迸裂的血红色覆盖,耳边响起尖锐的耳鸣,鼻腔再次涌出温热的液体,喉咙里泛起浓重的铁锈味。
“张伟!”林薇的惊呼声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张伟死死咬住牙关,凭着顽强的意志力,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抬起剧烈颤抖的手,指向地面——
“地下……三米……废弃数据管道接口……坐标……”
他报出了一串精确的数字,那是联合议会城市管网数据库里的定位编码。
然后,黑暗吞噬了他。
灵瞳强制关闭。
最后感知到的,是身体向后倒去,被林薇奋力扶住的触感,以及她焦急的呼喊,还有……从地下深处,那团暗影碎片中,隐约传来的一声极其微弱、充满困惑与茫然的、非人的电子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张伟在剧烈的头痛和喉咙的血腥味中恢复了些许意识。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林薇半跪在他身边,一只手按在他的额头,温暖平和的灵能正源源不断地输入,缓解着他视神经和大脑的痉挛。
“你看到了什么?”林薇的声音紧绷。
张伟勉强睁开刺痛、视线模糊的眼睛,哑声道:“‘病根’……在地下。一个古老的‘东西’,通过数据丝线连着他们……必须切断……净化……”
林薇立刻理解了。她站起身,对着通讯器快速说道:“艾莉西亚,坐标已获取。请求远程定位并指引最近的垂直切入路径。我需要进入地下管道。”
“路径已规划,发送至你的导航仪。”艾莉西亚的声音立刻回应,“现场有两名议会安保,已接到指令配合。注意安全,林薇。那东西能影响十二个人的脑波,其信息扰动能力可能超乎预期。”
“明白。”
林薇看了一眼虚弱的张伟:“你留在这里。”
张伟想说什么,但一阵更剧烈的头痛袭来,让他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
林薇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楼外。在两名安保人员的协助下,他们找到了距离目标点最近的一个检修井盖。沉重的井盖被撬开,一股混杂着锈蚀、污水和陈年电子垃圾腐败气味的阴冷空气涌出。
林薇没有犹豫,将一枚锚定符文石扣在腰间,激活了八角形灵能驱动器。柔和的白色光晕笼罩全身,形成一层防护。她纵身跃入黑暗的竖井。
导航仪在她视野边缘投射出微光箭头。她沿着狭窄、锈蚀的维修梯向下,进入纵横交错、如同迷宫般的城市地下管道层。这里的高度仅容人弯腰行走,脚下是湿滑的污垢,头顶密密麻麻布满了各种新旧管线,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按照导航,她拐过几个弯,进入一条更为老旧、直径不到一米的圆形管道。管道内壁覆盖着厚厚的黑色氧化物,手电光照上去几乎不反光。
又前行了大约二十米,导航提示到达目标区域。
林薇停下脚步,关掉了手电。
在绝对的黑暗中,她腰间的灵能驱动器自动调整了输出模式,散发的白光变得更加凝聚、更具穿透性。光芒照亮前方。
她看到了张伟描述的场景。
一段明显更古老、材质不同的金属管道从主通道一侧延伸出来,其尽头已经破裂,扭曲的金属断口如同狰狞的伤口。而从伤口内部,正缓缓飘散出一些极其细微的、半透明的黑色丝线,它们在空气中微微飘荡,如同深海中有毒的水母触须。
丝线的源头,就在那破裂的管道深处。
林薇能感觉到,那里散发着一股冰冷、空洞、却又带着诡异“渴望”的气息。不是活物的气息,更像是某种机械造物在漫长岁月中偶然诞生出的、畸形的“执念”。
她解开腰间那枚锚定符文石,将灵能缓缓注入。符文石表面亮起复杂而稳定的金色纹路。
然后,她向前一步,将散发着白光的左手,伸向了那团黑暗。
“以秩序之名,”林薇轻声说,但语气斩钉截铁,“归于寂静。”
嗡——
纯净、稳定、蕴含着强大“梳理”与“净化”特性的灵能,如同无形的潮水,以林薇的手掌为中心,向那破裂的管道深处奔涌而去!
瞬间,异变陡生!
那些飘散的黑色丝线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管道深处那团暗影碎片剧烈地蠕动起来,暗紫色的光晕疯狂闪烁,其中扭曲的字符片段加速流转,发出一种无声的、却直接冲击灵感的尖啸!
那不是反抗,更像是……惊恐,和茫然。像一个突然被强光照射的、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懵懂生物。
林薇的灵能毫无阻碍地淹没了它。
白色光芒所到之处,黑色的丝线如同遇到阳光的冰雪,迅速消融、断裂。那团暗影碎片在纯净灵能的冲刷下,发出最后一阵剧烈的颤抖,其中扭曲的字符接连崩解、消散,暗紫色的光晕急速黯淡下去。
没有爆炸,没有剧烈的能量冲突。
只有一种类似老旧磁带被彻底抹除时的、细微的“滋滋”声。
几秒钟后,光芒散去。
破裂的管道口内,只剩下一些普通的电子垃圾和氧化碎屑。那冰冷、空洞又带着渴望的气息,彻底消失了。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同一时刻,地面上,b-7栋楼内。
守在张伟身边的一名安保人员突然低呼一声:“看!脑波监测!”
他手中的便携设备屏幕上,那十二道高度同步的异常低频脑波,如同被剪断了提线的木偶,在同一瞬间,发生了紊乱,然后迅速分化,恢复到各自独立的、虽然微弱但已呈现出正常睡眠特征的波形。
楼上传来了细微的响动,有人发出了呻吟。
“成了……”张伟靠在墙上,忍着仍未消散的头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灵瞳让他“看见”了那根深埋于锈蚀霓虹之下的“病根”,而林薇的净化,则完成了最关键的“切除”手术。
林薇从检修井爬出时,身上带着地下管道特有的污秽和气味,但眼神明亮。她对张伟点了点头。
两人没有停留,在闻讯赶来的更多议会人员到达前,悄然离开了霓虹巷。
回程的车厢里,一片沉默。张伟闭着眼,脸色苍白,额头上敷着林薇用灵能浸润过的冷敷贴。头痛在缓慢缓解,但那种生命力被抽走的虚脱感,以及脑海中残留的、那团暗影碎片最后茫然的“颤动”,却久久不散。
“它是什么?”林薇轻声问。
“一个古老的错误。”张伟没有睁眼,“一个本该在垃圾堆里彻底腐烂的……幽灵。锈蚀城的地下有太多这样的东西。这次只是恰好冒了出来,连接到了活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灵瞳激活的十五秒,我除了看到连接,还看到了那些黑色丝线的‘能量流向’。它们不只是抽取,也在反馈……反馈一些破碎的、混乱的数据碎片回去。那十二个人昏迷前,或许‘看到’或‘梦见’了某些不属于他们的、扭曲的记忆片段。”
这就是快速筛选信息的成果——在庞杂的本质信息中,他本能地抓住了最关键的能量流动特征。这是他能力成长的体现,但代价也清晰无比。
“你的眼睛……”林薇担忧地看着他。
“代价的一部分。”张伟终于睁开眼,瞳孔深处那偶尔流转的幽蓝数据流,此刻显得黯淡了许多,“夜琉璃说得对,看得越多,支付得越多。”
车辆驶离第七区,重新汇入锈蚀城永不停歇的车流。窗外霓虹闪烁,光影流淌,这座巨大的城市依然在它的轨道上隆隆前行,对刚刚在它肮脏血管深处发生的一次微小“手术”毫无察觉。
但在某些角落,某些感知敏锐的、或同样隐藏在阴影中的存在,或许会注意到,城市背景噪音中,某一个极其微弱、存在了不知多久的“不和谐音”,永久地消失了。
而更多关于“那个能看见看不见之物的外卖员”的模糊传闻,也开始在锈蚀城底层的一些特定圈子里,悄然流传开来。
张伟靠回座椅,闭上眼睛。
脑海中,那暗紫色的光点已经消散。
但城市地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黑暗中可能蛰伏的、更多未知的“病根”,却如同无声的潮水,漫上心头。
灵瞳让他看见了真实的一角。
而真实,往往比表象更加浩瀚,也更加……令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