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林小乐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义庄大堂里的油灯,光线昏黄而温暖。趴在地上干呕的秋生,虽然狼狈,但终究是活生生的人。然而,在那面古旧的、边角有些发黑的铜镜里,映出的却是一副足以让任何人魂飞魄散的恐怖画面。
一个半透明的、身穿粉色戏服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烟雾,正无声无息地贴在秋生的后背上。她的长发如水藻般散开,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只怨毒而痴迷的眼睛,以及那弯起一个诡异弧度的、血红的嘴唇。
她就像一块黏在糖果上的口香糖,一块致命的、阴魂不散的口香糖!
“嗡——”的一声,林小乐的脑子彻底炸了。
一股寒气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他手里的茶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但此刻他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她跟回来了!
这个认知,比刚才在乱葬岗直面鬼爪时,还要让他感到恐惧!
乱葬岗是她的主场,打不过跑路,天经地义。可这里是义庄!是九叔经营多年,用朱砂、墨线、法器和一身浩然正气筑起的“安全区”!在林小乐的认知里,这里就相当于游戏里的“主城”,是绝对安全、禁止pK的地方!
可现在,这个女鬼,这个“野外boSS”,竟然堂而皇之地跟着他们回了城,甚至还贴在了自己队友的身上!
这他妈的是bUG!是外挂!系统管理员在哪里?赶紧出来封号啊!
“小乐,你……你怎么了?”
秋生干呕完了,虚弱地抬起头,正好看见林小乐脸色惨白、死死盯着铜镜方向的骇人模样。他顺着林小乐的目光回头看了看,身后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墙壁。
“没……没什么。”林小乐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那面镜子,但眼角的余光,却能从任何可以反光的东西上——比如桌上的茶壶表面,地上的水渍——瞥见那抹该死的、如影随形的粉红色。
他明白了。
这女鬼不是硬闯进来的。义庄大门的门神,堂前的法坛,足以让绝大多数孤魂野鬼望而却步。她是“附”在秋生身上的!
问题出在那碗“高蛋白有机混合物”上!秋生吃了她的东西,就等同于和她建立了某种契约,身上沾染了她浓重的阴气。这股阴气,就像一个GpS定位器,也像一张“通行证”,让她可以无视义庄外围的防御,直接锁定并跟随在秋生身边。
只是因为义庄内阳气太盛,尤其是正厅这里有九叔的法坛镇压,她无法完全显形,只能以这种半透明的“鬼影”形态存在。所以秋生看不见,只有自己这种精神力远超常人、又刚刚开了点“天眼”皮毛的穿越者,才能通过镜面反射这种“阴阳媒介”看到她!
“我……我好冷啊,小乐。”秋生抱着胳膊,牙齿开始打颤,“明明屋里不透风,怎么感觉跟掉进冰窖里一样?”
废话!你背后贴着一个大号的“人形制冷机”,能不冷吗!
林小乐心中狂吼,脸上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可能是……刚才跑得太急,出了身汗,现在风一吹就发冷了。你大病初愈,身子虚,不能再着凉了。”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思考着对策。
直接告诉秋生“你背后有鬼”?不行。以秋生现在的状态,不被当场吓死,也得吓个半死。人一旦阳火衰弱,就更容易被鬼上身。
硬闯上去,用桃木剑去捅?更不行。那鬼影就贴在秋生背上,万一失手,伤了秋生怎么办?而且一旦动手,激怒了女鬼,在这义庄里打起来,后果不堪设想。文才还在屋里睡着呢,万一被波及了怎么办?
必须把她,从秋生的身上,剥离下来!
“秋生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晕眼花,或者想睡觉的感觉?”林小乐试探着问道。这是鬼上身的前兆。
“头晕……有点。感觉眼皮好重,好想睡一觉。”秋生迷迷糊糊地回答。
不好!鬼气已经开始侵蚀他的神智了!
林小乐心中警铃大作。他知道不能再拖了!
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他扶起瘫软的秋生,用一种关切备至的语气说道:“不行,你这状态不对。肯定是刚才在乱葬岗沾了不干净的东西,阴气入体了!走,去师父法坛前,那里常年香火供奉,阳气最重。我给你弄碗符水喝,再用神台上的清油给你擦擦脸,驱驱邪气!”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哦……好……”秋生现在六神无主,脑子也一团浆糊,林小乐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林小乐搀扶着秋生,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正厅中央的法坛走去。
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他却走得心惊肉跳。
他不敢直视秋生的后背,却能从法坛上供奉的、擦得锃亮的铜制香炉表面,清晰地看到那女鬼的反应。
随着他们越靠近法坛,那粉色的鬼影就变得越发不稳定。她似乎非常忌惮法坛上那股精纯的阳气和神力,身形开始剧烈地闪烁,贴在秋生背后的脸也流露出痛苦和挣扎的神色。她仿佛想离开,却又被某种力量牢牢地吸附在秋生身上,无法脱离。
林小乐心中了然。这女鬼,现在是骑虎难下!她借着秋生身上的阴气坐标进来了,但也被这个坐标给“绑定”了。除非秋生离开义庄,或者他身上的阳气被彻底吸干、阴气完全占据主导,否则她也走不了!
这就叫,请神容易送神难!不对,是请鬼容易送鬼难!
“就快到了,秋生哥,再坚持一下!”林小乐咬着牙,将秋生搀扶到法坛前。
法坛上,供奉着三清祖师的神位,两侧摆放着令旗、法印、桃木剑、八卦镜等各式法器。正中的香炉里,三炷清香青烟袅袅,散发着让人心安的檀香味。
“你先坐下。”林小乐将秋生按在法坛前的一张太师椅上,让他背对着法坛。
这个位置,是林小乐精心计算过的。从这里,只要他拿起法坛上的八卦镜,一转身,就能照到秋生的后心要害!
“你闭上眼睛,我去找找师父的清心符。”林小乐一边安抚着秋生,一边慢慢地退后,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法坛上那面古朴的铜制八卦镜。
那镜子不过巴掌大小,镜面周围刻着先天八卦的符号,背后则是龙凤呈祥的浮雕,常年受香火愿力熏陶,蕴含着至刚至阳的破邪之力。
就是它了!
然而,就在林小乐的手即将触碰到八卦镜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的秋生,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之前的惊恐和迷糊,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无尽怨毒的眼神!那眼神,根本不属于秋生!
“你……想做什么?”
“秋生”开口了,声音却变成了又尖又细的女声,正是董小玉的声音!
她竟然在最后关头,强行占据了秋生的身体!
林小乐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你这该死的臭道士!三番两次坏我好事!我今天就让你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秋生”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变得无比僵硬而诡异,十指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直扑林小乐而来!
操!
林小乐想也不想,抓起法坛上的一把金钱剑,横档在胸前。
“当!”
“秋生”的爪子,狠狠地抓在由铜钱串成的剑身上,竟然发出了金铁交击之声!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震得林小乐虎口发麻,连连后退。
“你给我滚出他的身体!”林小乐怒吼道,挥舞着金钱剑,逼退“秋生”。
“休想!我看上的人,就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秋生”疯狂地叫嚣着,再次扑了上来。她的攻击毫无章法,却力大无穷,招招都往林小乐的要害招呼。
义庄的正厅内,一时间乱作一团。
林小乐投鼠忌器,不敢下重手,只能被动防守,被逼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而“秋生”则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有好几次,林小乐的金钱剑都差点刺中他的身体,都是在最后关头堪堪收住。
“砰!”
林小乐被一脚踹在胸口,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地撞在了一根柱子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半天爬不起来。
“去死吧!”“秋生”尖啸一声,高高跃起,双爪如钩,朝着林小乐的天灵盖抓下!
在这生死关头,林小乐的潜力被彻底逼了出来。他看着扑来的“秋生”,电光石火间,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他脑海中形成!
他不退反进,迎着“秋生”扑来的方向,猛地地上一滚,同时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正是那把沾了朱砂的桃木短剑!
他滚到了“秋生”的身后!
而他手中的桃木短剑,却不是刺向“秋生”,而是用剑柄,狠狠地敲在了“秋生”的后脑上!
“咚!”
一声闷响。
这一击,林小乐用上了巧劲,既能产生强烈的震荡,又不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啊——!”
“秋生”体内的董小玉,神魂遭到重击,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她对身体的控制,瞬间出现了一丝松懈。
就是现在!
林小乐另一只手早已蓄势待发,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张早就准备好的、自己所画的威力最强的“镇尸符”(虽然用在这里有点不对口,但胜在法力最足),“啪”的一声,贴在了秋生的后心位置!
同时,他口中暴喝:“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敕!”
“滋啦啦——!”
符纸金光大放!
一股强大的阳刚之力,瞬间透体而入,直冲秋生体内的董小玉魂体!
“不——!”
董小玉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一道半透明的粉色影子,被硬生生地从秋生的身体里逼了出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整个义庄仿佛都“活”了过来!
墙壁上、门楣上,那些由九叔亲手绘制的符咒,感应到了这股精纯的鬼气,瞬间被激活!一道道金色的符文凭空亮起,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法网,将整个正厅笼罩!
“啊!!”
被逼出体外的董小玉,此刻就像是掉进了烧红的铁锅里的鱼,在法网中疯狂地冲撞,每一次碰撞,身上都会冒起一阵青烟,魂体也变得更加虚幻。
而脱离了鬼上身的秋生,则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彻底晕死了过去。
“臭道士!我跟你拼了!”董小玉见逃生无望,所有的怨毒和疯狂都转向了林小乐。她尖啸着,不顾一切地化作一道黑风,冲破法网的封锁,直扑林小乐!
林小乐刚打完一套连招,正是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际,眼看就要被黑风扑个正着!
“师弟小心!”
就在这时,一声大喊从偏房传来。却是被惊醒的文才,睡眼惺忪地跑了出来,正好看见这骇人的一幕。他想也不想,抓起门口的一个木盆,就朝着黑风扔了过去。
“砰!”
木盆被黑风撞得粉碎,但也成功地阻了一阻。
“干得好,文才!”
林小乐抓住这个空隙,一个翻滚,终于让他拿到了法坛上的终极武器——八卦镜!
他将八卦镜高高举起,对准那团已经扑到近前的黑风,用尽全身力气,将体内所剩无几的阳气全部灌注其中!
“妖孽!还不速速现形!”
“嗡——!”
八卦镜的镜面,猛地爆发出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光柱!
这光柱,仿佛是烈日浓缩而成,充满了至刚至阳、破除一切阴邪的无上伟力!
“啊——!!!”
黑风被光柱正面击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风中的董小玉被打回原形,魂体在金光中剧烈地扭曲、融化,眼看就要魂飞魄散!
然而,就在她即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刻,她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看向林小乐的眼神,却不再是怨毒,而是一种深深的哀求和……解脱?
林小乐的心,没来由地一颤。
他看过电影,他知道,这女鬼身世可怜,只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她罪不至死!
“等等!”
林小乐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八卦镜的光芒,向上移开了半分。
金光擦着董小玉的魂体掠过,将她狠狠地轰飞出去,撞破了义庄的窗户,化作一道微弱的粉色光芒,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屋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满地的狼藉,晕死过去的秋生,和目瞪口呆、手里还举着一只鸡毛掸子的文才。
“呼……呼……”
林小乐脱力地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手中的八卦镜也掉落在地。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心脏狂跳得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师……师弟……刚……刚才那是什么?”文才结结巴巴地问道。
林小乐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又看了看地上人事不省的秋生,脸上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他知道,事情……麻烦了。
他虽然救了秋生,但也彻底得罪了那个女鬼。而且最后心软的那一下,放虎归山,恐怕后患无穷。
“没什么。”林小乐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用他那惯有的吐槽口吻,低声喃喃道,“就是……给秋生哥,办了一场不怎么成功的……‘前女友’驱逐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