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世界，被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雨吞噬，豆大的雨点疯狂抽打着玻璃，发出密集而沉闷的爆响，仿佛无数冰冷的拳头在捶打。
天空不是寻常的墨黑，而是一种淤血般的、令人窒息的暗紫色，厚重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垮这栋名为安居苑的七层老旧公寓楼。
闪电不再是瞬间即逝的银蛇，而是如同巨大的、扭曲的紫色树根，狰狞地撕裂天幕，每一次都伴随着能将人心脏震出胸腔的闷雷。
那雷声不像来自天上，倒像是从地底深处，从楼板的缝隙里钻出来的呻吟。
程凡猛地从电脑椅上弹起，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屏幕上刚刚还在运行的代码编辑器，此刻一片漆黑。
停电了？整个房间，不，整栋楼都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只有窗外那病态的紫色闪电，间歇性地将屋内扭曲的家具轮廓映照在墙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他摸索着找到手机，按亮屏幕，微弱的光芒成了这黑暗囚笼里唯一的安慰。
时间是晚上11点47分，信号格，空空如也。
一丝寒意，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搞什么鬼……”他低声咒骂，走到窗边，试图看清楼下。
雨水在玻璃上肆意流淌，模糊了视线，楼下原本熟悉的街道灯光、霓虹招牌，此刻却一片死寂，仿佛被这诡异的暴雨彻底抹去。
只有无尽的黑暗和雨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除了雨声和雷声，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没有汽车喇叭，没有邻居的电视声，这种反常的寂静，比震耳欲聋的噪音更让人心慌。
程凡不是个胆小的人，程序员生涯练就了他冷静分析的习惯。
但此刻，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冰锥般的恐惧，正一点点刺穿他的理智，这天气，这黑暗，这死寂……一切都透着浓浓的不祥。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许是极端天气导致的大范围停电和信号中断？
他决定去楼道看看。
拉开自家锈迹斑斑的防盗门，一股混合着铁锈、潮湿霉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淡淡腥气的冷风灌了进来。
楼道里同样漆黑一片，只有手机手电筒在剥落的墙皮和堆放的杂物间晃动，投下长长的、摇曳不定的影子，仿佛活物在墙壁上蠕动。
“有人吗？”程凡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回应他的只有死寂和雨声的回响。
他住在三楼，犹豫了一下，他决定先去敲敲隔壁303的门，邻居张阿姨是个热心肠的退休教师，平时关系不错。
“张阿姨？张阿姨你在家吗？停电了！”程凡提高音量，用指关节敲了敲那扇同样老旧的木门。
“咚、咚、咚。”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程凡皱起眉头。
张阿姨睡眠很浅，这么大的雷声和敲门声，不可能听不见，他又用力敲了几下。
“张阿姨？你没事吧？”
就在这时，门内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是……指甲在木板上缓慢地、无意识地刮挠，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粘滞感。
程凡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屏住呼吸，将耳朵贴近门缝。
刮挠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呜咽，不是哭泣，更像是什么东西被堵住喉咙发出的、濒死的悲鸣。
呜咽声中，还夹杂着一种……湿漉漉的、仿佛什么东西在粘稠液体里搅动的声音。
一股浓烈的腥气，透过门缝丝丝缕缕地飘了出来，程凡猛地后退一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手机的光柱下意识地扫向门缝下方——那里，似乎有一小片深色的、粘稠的液体，正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门内渗出来。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那声音，那气味，那渗出的液体……一切都在指向一个他最不愿想象的恐怖画面。
他再也不敢停留，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远离了303的门，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
“啊——！！！”
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穿透雨幕和楼板，清晰地刺入程凡的耳膜。
紧接着，是一阵混乱的、重物拖拽和撞击的闷响，以及一种完全不似人声的、仿佛野兽啃噬骨肉的咔嚓声。
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二楼。
程凡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了，那惨叫和啃噬声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浇灭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这不是普通的停电！这栋楼，或者说这个世界，出了问题！大问题！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转身就想冲回自己家，把自己锁起来。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手机的光柱无意中扫过通往二楼的楼梯拐角。
一个身影正站在那里。
是住在201的保安老李，他穿着那身熟悉的、洗得发白的蓝色保安制服。
但他站立的姿势极其诡异——身体以一种正常人无法做到的角度扭曲着，脖子几乎转了180度，脸孔正对着楼上的程凡。
他的脸……已经不能称之为脸了。
皮肤是死灰色的，布满深紫色的、蛛网般的血管，眼睛瞪得滚圆，眼白完全被浑浊的黑色占据，没有瞳孔，只有一片吞噬光线的虚无。
他的嘴角咧开到一个夸张的弧度，露出沾满暗红色污迹的牙齿，像是在笑，但那笑容里只有令人骨髓发寒的恶意。
老李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身体僵硬地、一卡一卡地开始往楼上挪动，他的动作很慢，但每一步都踏在程凡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鬼……鬼啊！”程凡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叫，转身就向自己家门扑去。
钥匙！钥匙呢？！他手忙脚乱地在口袋里摸索，平时随手放的口袋此刻却像无底洞，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身后，那嗬嗬声和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开门！开门啊！！”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在程凡背后响起，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惊恐。
程凡猛地回头，手机光柱照亮了身后，是住在304的林薇。
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大学生，此刻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头发凌乱，睡衣上似乎沾着污渍，她正疯狂地拍打着程凡隔壁304的门，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妈妈！开门！是我！外面有怪物！开门啊！”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尖锐刺耳。
程凡注意到，林薇光着脚，而她的脚踝上……有几道清晰的、乌青发黑的手指印，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抓握过。
“别敲了！快过来！”程凡吼道，他终于摸到了钥匙，哆哆嗦嗦地往锁孔里插，他本能地觉得林薇的行为极其危险。
“妈妈！求你了！开门！它来了！它就在后面！”林薇置若罔闻，拍门声更加疯狂，指甲在木门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就在这时，304的门……咔哒一声，开了一条缝。
林薇脸上瞬间涌起狂喜。“妈……”
然而，门缝里伸出来的，不是她母亲的手，那是一只……枯槁、苍白、布满尸斑的手，指甲又长又黑，像弯曲的鸟爪。
一股比303门口更浓烈十倍、令人窒息的腐臭味猛地涌了出来。
“呃……”一声非人的、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的叹息从门缝里飘出。
林薇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变成了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她僵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钉住。
“跑！！！”程凡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钥匙终于插进锁孔，猛地一拧。
几乎在同一时间，304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里面猛地拉开，门后的景象在手机光柱下一闪而过——那根本不是林薇的母亲。
那是一个穿着林薇母亲睡衣的……东西，身体扭曲变形，皮肤像蜡一样融化，露出底下腐烂的肌肉和森森白骨，空洞的眼眶死死盯着门外。
一只枯爪闪电般抓向僵立的林薇。
“砰！”程凡的家门终于被拉开，他顾不上许多，一把抓住林薇的手腕，用尽全力将她拽向自己。
“嗤啦！”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林薇的睡衣袖子被那只枯爪撕掉一大块，在她手臂上留下几道血痕。
“啊——！”林薇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巨大的疼痛和恐惧让她几乎昏厥。
程凡也顾不上她是否受伤，死命将她拖进屋内，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哐当一声狠狠撞上了防盗门。
反锁！插销！能用的锁具全部扣死，做完这一切，他背靠着冰冷的铁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林薇瘫软在地，捂着手臂的伤口，痛苦地蜷缩着，低声啜泣。
门外，死寂了几秒，然后——
“咚！”
沉重的撞击声猛地砸在防盗门上，整个门框都震动起来，灰尘簌簌落下。
“咚！咚！咚！”
撞击一声比一声沉重，一声比一声疯狂，仿佛有一个巨人用攻城锤在砸门。
铁质的防盗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向内凹陷出一个可怕的弧度，门锁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
“嗬嗬……开门……新鲜……”门外，保安老李那沙哑、非人的声音混杂着304门内那腐烂怪物低沉怨毒的嘶吼，交织成一首来自地狱的催命曲。
“怎么办……怎么办……”林薇绝望地看着那不断变形的门，眼神涣散。
程凡背靠着剧烈震颤的门板，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丝，恐惧依旧像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但求生的欲望更加强烈。
他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
手机的光柱在狭小的客厅里慌乱地扫视，桌椅？挡不住！窗户？这里是三楼，跳下去不死也残，而且窗外是未知的恐怖黑暗。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客厅角落——那里有一个被杂物半掩着的、老式房屋用来通风换气的、狭小的铁栅栏口。
那铁栅栏锈迹斑斑，看起来并不牢固，大小似乎……勉强能钻进去一个人。
“那里！”程凡指着通风口，声音嘶哑却带着决绝。“去那里！快！”
他一把拉起瘫软的林薇，不顾她的痛呼，几乎是拖着她冲向角落，他粗暴地推开挡路的杂物，露出那个只 有半米见方的通风口，栅栏是用几颗生锈的螺丝固定在墙上的。
“帮我顶住门，我去弄开它！”程凡将手机塞给林薇，抄起旁边一个沉重的实木小板凳，疯狂地砸向那生锈的铁栅栏。
“哐！哐！哐！”
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身后防盗门更剧烈的变形和门外怪物更疯狂的嘶吼，螺丝在锈蚀和暴力下发出刺耳的呻吟，铁栅栏开始松动。
“顶不住了！门要开了！”林薇带着哭腔尖叫，用她瘦弱的身体死死抵住那已经向内严重凸起的防盗门，她能感觉到门外那冰冷、充满恶意的力量。
“哐啷！”一声脆响！
最后一颗螺丝终于崩飞，铁栅栏被程凡硬生生砸开，露出后面黑洞洞的、散发着霉味和灰尘的通道。
“快！钻进去！”程凡扔掉板凳，一把将林薇推向洞口。
林薇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洞口，眼中充满了恐惧，但身后即将破碎的门板让她别无选择，她一咬牙，忍着剧痛，手脚并用地向洞里钻去。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防盗门中央的锁扣彻底崩裂，门被撞开了一条足以伸进手臂的缝隙。
一只枯槁、布满尸斑的手爪，猛地从缝隙中伸了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尸臭，胡乱地抓挠着。
紧接着是保安老李那张扭曲变形的、带着诡异笑容的脸，一只漆黑的、没有瞳孔的眼睛，死死地透过门缝盯住了程凡。
“嗬……找到……你了……”
程凡头皮瞬间炸裂，肾上腺素飙升，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那伸进来的手臂上，感觉就像踹在冰冷的铁块上。
“滚开！”他嘶吼着，同时抓住林薇的脚踝，不顾一切地将她往通风管道深处推去，林薇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但身体还是被推进了黑暗。
程凡自己则抓住砸开的铁栅栏边缘，像泥鳅一样，在身后那枯爪即将抓住他脚踝的瞬间，猛地缩进了狭窄的通风管道。
“噗通！”他重重地摔在管道里厚厚的积尘上，呛得一阵咳嗽，他立刻翻身，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块被砸得变形的铁栅栏猛地拉回原位，死死堵住洞口。
几乎就在栅栏合拢的刹那！
“咚！！！”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恐怖的撞击砸在了他刚刚堵上的洞口位置，整个墙壁都在震动，铁栅栏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灰尘如同瀑布般落下。
程凡和林薇蜷缩在狭窄、黑暗、充斥着霉味和灰尘的管道里，背靠着那不断遭受重击的墙壁，心脏狂跳，连呼吸都停滞了。
手机的光柱在林薇颤抖的手中亮起，勉强照亮了周围，管道狭窄得只能匍匐前进，前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不知通向何处。
后方，是不断传来的、沉闷而疯狂的撞击声，以及怪物充满怨恨的嘶吼，仿佛随时会破壁而入。
程凡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灰尘和血腥味，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刚才砸栅栏时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渗出的鲜血混合着黑色的铁锈和污垢。
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那伤口边缘的皮肉，似乎隐隐透着一丝……极其不祥的、微弱的灰败色泽？是错觉吗？还是……
林薇靠在他身边，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她脸色惨白，显然惊吓和疼痛已经让她到了崩溃边缘。
“我们……我们怎么办？”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
程凡没有立刻回答，他侧耳倾听着管道外的撞击声，那声音似乎…减弱了？或者说，转移了目标？
他看了一眼手机电量，只剩40%，这微弱的光，是他们唯一的光明。
“往前爬。”程凡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他指了指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不管前面是什么，总比后面那些……东西要好。”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浓重霉味和血腥味的空气刺激着他的肺部，让他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他压下心头的不安和喉咙的不适，率先用胳膊肘撑着冰冷粗糙的管道壁，开始向前匍匐移动。
林薇看着程凡开始移动的身影，又回头恐惧地看了一眼那不断震动、仿佛随时会爆开的墙壁，终于也咬紧牙关，忍着剧痛，艰难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