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比武的消息像阵风，一晚上就吹遍了整个红星厂，也吹得不少年轻人心里痒痒的。第二天上班，车间里的气氛都变了——机油味里掺着股说不出的紧张，工友们打招呼时，眼神里都带着点试探，好像在掂量“这人能不能跟我争名额”。
刘莉还是提前到车间，换了工装就擦车床，棉纱在导轨上蹭得干干净净，给油孔注油时也没半点马虎。可手里稳，心里却不太平——比武是个好机会，可想要拿到名额，得真刀真枪比本事。
“小刘，来挺早啊。”旁边传来个粗嗓门，是钳工班的李卫东。他比刘莉早进厂一年，浓眉大眼的，干活肯下力气，是同期里除了刘莉最拔尖的。他爸也是厂里的老工人，在车间里人缘不错，这会儿凑过来，笑里带着点试探。
“李师傅早。”刘莉客气地应着，手里没停。
“别叫师傅，咱差不多大。”李卫东摆摆手，凑近了点，声音压低，“广播听了吧？比武那事儿。”
“嗯，听见了。”
“这可是个好机会！”李卫东眼睛亮了亮，“咱车间钳工估计就一个名额，你说，最后能派谁去？”他盯着刘莉，话里有话。
刘莉擦完车床，直起身看着他：“赵主任和王师傅不是说了吗？凭本事，谁行谁上。”
“那是自然。”李卫东挺了挺胸，“论资历，我比你早来一年；论手艺，我刮研的活儿也学了不少。”这话明着是说自己，暗着是提醒刘莉“先来后到”。
刘莉还没接话，就听见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名额还没影呢，就有人开始掂量了？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是张胖子的徒弟赵永强，人干瘦，却跟他师傅一样油滑。孙鹏走了以后，他就成了车间里少数不待见刘莉的人。
李卫东皱了眉：“赵永强，你这话啥意思？”
“没咋意思。”赵永强斜着眼睛看刘莉，“就是觉得有些女同志心气太高，才当学徒几天，就想代表车间去比武？别到时候手一抖，给厂里丢人。再说了，技术活，还是男同志更在行。”
这话够冲，带着明晃晃的性别歧视。刘莉心里火了，脸上却没表露，只淡淡说：“技术行不行，不是靠嘴说的；能不能去，也不是某个人说了算。”
“说得对！”张淑兰风风火火跑过来，挽住刘莉的胳膊，对着赵永强就开火，“赵永强你少狗眼看人低！刘莉的技术全车间都看着呢，王师傅都夸她手稳！你除了跟你师傅学溜须拍马，还会啥？有本事选拔赛上见真章！”
张淑兰嗓门大，说得赵永强脸一阵青一阵白。周围老师傅听了，有的摇头笑，有的皱着眉琢磨。赵永强被说得没词，狠狠瞪了她俩一眼，灰溜溜走了。
李卫东看着这一幕，表情挺复杂。他知道刘莉技术好，甚至比自己细心（比如那个球头工装），可让他服一个比自己晚来、还是女同志的学徒，心里总有点不得劲。他嘟囔了句“反正名额就一个，各凭本事”，也回了自己工位。
张淑兰撇撇嘴：“莉莉你别理他们，该争就得争！这个名额你必须拿下！”
刘莉拍拍她的手：“谢了淑兰姐，我心里有数。”
这一早上的小风波，只是个开始。一整天，车间里都在议论比武名额——有人觉得李卫东资历老该去，有人觉得刘莉技术灵该上，还有人等着看热闹，甚至私下里赌谁能赢。无形的压力，都压到了刘莉身上。
下班后，刘莉照例留下加练，可王师傅没让她练测量，而是背着手在车间里转，看各个工位的痕迹，检查设备保养得怎么样。刘莉跟在后面，没说话。
走到李卫东的钳工台前，王师傅手指抹了下台虎钳导轨，沾了点铁屑：“下班没擦干净。”
走到赵永强的区域，他拿起个没干完的锉配件，对着光看了看：“心浮气躁，配合面缝太大。”
刘莉看在眼里，明白师傅是在考察所有人——技术好不好，细节里藏不住。
最后走到刘莉的车床前，机床擦得锃亮，工具摆得整齐，连抹布都叠好了。王师傅又瞥了眼她用废料车的小试件，尺寸卡得极准。
“嗯。”王师傅哼了一声，没说好坏，转身拿了两张图纸递给她。
刘莉接过来一看，一张是复杂箱体的钳工划线图，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尺寸，还有封闭链尺寸得算，特别考验耐心和空间感；另一张是不锈钢组合件的车削图，又有圆又有锥面，还有螺纹和槽，技术得全面才行。
“这是……”刘莉抬头问。
“去年厂里技术考核的题，比这次比武的难。”王师傅语气平淡，“这两天别练别的了，把图吃透，工艺路线想明白。周末车间搞内部选拔。”
刘莉心里一紧——选拔真的来了！师傅拿这么难的题，是想看看谁能顶住压力，谁真有本事。
“我明白了，师傅。”刘莉紧紧攥着图纸，纸边都快被捏皱了。这不是普通练习，是通往比武场的第一道坎。
“记住，”王师傅看着她，眼神锐利，“技术这东西，骗不了人。你心里有没有底，最后做出的活就会告诉你。”
刘莉重重点头，拿着图纸坐在长条凳上，借着昏黄的灯光，开始琢磨那些密密麻麻的尺寸。她知道，李卫东、赵永强，还有其他人，肯定也在为名额拼，她能靠的，只有自己这双手和不肯输的心。
窗外天黑了，虫鸣声里，车间里就剩刘莉一个人，对着图纸，开始了和选拔的第一次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