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组会议上的风波,像水面的涟漪,荡了几下,表面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但刘莉能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变得更微妙了。以前是礼貌的疏离,现在多了些审视,甚至偶尔能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等着看她下一步动静的眼神。
她没理会这些,该整理资料整理资料,该跑图书馆跑图书馆,只是更加沉默了些。那本写满思路的笔记本,她看得更勤了,不时在上面添添改改。
这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陈思远组长踱步到她桌前,敲了敲桌面:“刘莉同志,带上你那个笔记本,来我办公室一下。”
刘莉心里一紧,来了。她拿起笔记本,跟在陈组长身后,走进了他那间单独的小办公室。
陈思远在办公桌后坐下,没让她坐,也没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你上次会上提的那个‘预应力补偿’的思路,我再听听。你详细说说,这个‘反向变形’的量,具体怎么确定?依据是什么?”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眼神锐利,像能穿透人心。这不是讨论,是考较,是答辩。
刘莉深吸一口气,翻开笔记本,找到相关的那几页。她知道,这是关键时刻,藏不住,也不能藏。
“陈组长,”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这个预变形量的确定,主要基于几个方面。首先是对材料性能的了解,比如弹性模量、屈服强度,这决定了它能承受多大的预变形而不产生永久损伤。这部分数据,我们可以从材料手册和前期实验报告中获取。”
她一边说,一边在笔记本上指出她和傅景宸查阅并标注出的几处关键数据。
“其次,是对加工过程中切削力大小和方向的预估。切削力是导致变形的主要外力,我们需要估算出它在工件上可能引起的最大变形趋势和大致量级。这部分,可以参考切削力计算公式,并结合类似零件的加工经验进行修正。”
陈思远不置可否,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着:“切削力是动态变化的,刀具磨损、进给量调整都会影响。你这个‘预估’,误差有多大?怎么保证准确性?”
问题很尖锐。
刘莉没有回避:“您说得对,这确实是难点。所以我们的思路不是追求一个绝对精确的‘死’数值,而是找到一个合理的‘范围’。并且,在夹具设计上,可以考虑一定的微调机构,允许在实际加工前进行小范围的、基于实测的补偿量调整。”她在草图上指了指设想中的可调节模块。
“哦?微调?”陈思远身体微微前倾,“怎么微调?依据什么来调?凭手感吗?”
“不是凭手感,”刘莉摇头,继续解释,“我们设想,可以在夹具上集成简单的传感器,或者在加工前先进行一道极轻的试切削,通过测量试切后的微量变形,来反推和修正预应力的施加量。这是一个‘预测-测量-反馈-修正’的闭环思路,虽然做不到全自动,但可以大大提高控制的精准度。”
她提到了“传感器”和“闭环”,这些词让陈思远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还有,”刘莉趁热打铁,翻到笔记本另一页,上面画着简单的受力分析图,“我们考虑的不是单一方向的补偿。薄壁件变形往往是复杂的,可能同时存在径向、轴向甚至扭转变形。所以夹具的设计需要能够实现多自由度的预应力施加,针对最主要的变形模式进行组合补偿。”
她用手在图上比划着,解释不同方向的力如何协同作用,来抵消复杂的变形趋势。这些分析,显然超出了单纯经验的范围,带有明显的理论思考和系统设计的痕迹。
陈思远沉默地听着,不再提问,只是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刘莉和她手上的笔记本。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刘莉清晰的讲述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车辆声。她把自己和傅景宸这些天反复推敲、不断完善的想法,尽可能清晰、有逻辑地呈现出来。不夸大其词,也不回避困难,说到某些尚未完全解决的细节时,她会坦诚地指出“这里还需要进一步计算”或“这个机构的可靠性有待验证”。
她不知道陈组长会怎么想,但她已经尽了全力,把能想到的、能准备的,都摊开在了桌面上。
这不再仅仅是灵光一现的点子,而是一个经过了初步思考和论证的技术构想。虽然粗糙,但骨架已经搭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