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地数千亩的东市西入口。
新开的韦家柜坊中人头攒动。
“你要借贷200贯？”
木制柜台对面的蓝袍柜员认真道。
林大郎有些心虚：“俺.....俺没有抵押物，还能借吗？”
“有其他柜坊的契书吗？”
“有...有的。”
“那就可以借。”
“这也行？”
柜员以极其职业的语气介绍道：“你要一个月短期拆借，还是半年以上长期贷款？拆借半分利，半年以上长贷在这个基础上再打七折......”
林大郎看了眼旁边的张七叔。
后者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那俺借....半年吧。”
柜台后方算筹噼啪作响。
“飞钱、金宝、银宝还是铜宝？”
柜员拿出四种样币以供挑选。
“飞钱最小面值50贯，金宝当一贯钱，银宝当百文，铜宝就是以前的宝钱。”
林大郎先将花花绿绿的“字纸”还了回去。
纸也能当钱？
那新出的金银宝倒是很唬人，却看不出真假。
“那上面是圣人天颜。”
林大郎一听，差点没把手中金银币给掉地上。
圣人的头像印在了钱上？
那这还能花？
不放家里供起来？！
他的双眼盯着光灿灿的开元廿四年制“开元通宝钱”，怎么也挪不开目光了。
林大郎发誓。
这是他见过铸造最为精美的宝钱。
特别是边缘那一圈细密边齿，摸起来心里痒痒的。
“要宝钱！”
柜员点点头：“运费200文，一起算钱息中？”
林大郎一听就急了。
“俺...俺来了两个人，一起背得动！”
柜员笑道：“200贯宝钱至少8石重，你们自行雇车驾的话可能还不止200文哩。”
半吨铜串子，项羽来了也要用车拉。
林大郎憋得满脸通红：“那俺分多几次来取。”
砰~
头上吃痛。
原是张七叔打的。
“憨后生！真当自己是驴了？”
他转头对柜员道：“要金宝。”
哐啷啷。
二十枚金币到手。
张七郎帮大侄子拿好，然后转身递给了旁边的周老三。
“契书拿来。”
被打了个乌眼青的家伙瞅了眼旁边的金吾卫队正，有些不情愿地将东西递出去，勉强收下金币。
“怎么着？！带着圣人天颜的金宝，你李家柜坊不认？”
周老三哪敢不认？急忙拱了拱手便落荒而逃了。
他刚才在院中着实被揍得不轻，此处是一息也不想留了。
张七郎又从怀中摸出一把宝钱：“给咱南衙的兄弟吃酒用。”
队正脸色一板，肃声拒绝道：“如今某家跟手下的兄弟都是帮少将军办事，这钱要是收了，以后如何在南衙做人？”
辛云京与辛杲京两兄弟在外从军多年，没想到如今这辛家“少将军”的名头竟然落到了某个姓李的晚辈头上。
“些许心意.....”
“近日公务繁忙，我们就先回武铺了。”
队正此话不是虚言。
自李固坐衙少府监以后，柜坊的新规矩让人应接不暇。
像今日这等“拆借换贷”的事情，光他们这间武铺，每日至少都有三四起，几乎都是忙到脚不沾地。
张七郎脸色讪讪，只好将这队金吾卫送出柜坊。
留在原处的林大郎却是重重叹了口气。
蒙少将军恩典，如今这索命的高利贷算是还上了。
可韦家柜坊也不是开善堂的。
该还的利息还是要还。
以后这浮浪日子怕是不成了，得弄些营生才是。
可他武艺没学成，当兵也难混出个名堂。
张七叔的手艺实在提不起兴趣，再说还要落个贱籍，以后子嗣都从不得军、读不得书，真真是难办！
“这位郎君可是想要寻些赚钱的营生？”
刚才那蓝袍柜员上前搭腔。
“你不用坐班了？”
柜员笑道：“在下刚好下班。”
刚才一系列专业服务，已让林大郎的戒心散去大半，于是其坦然点头。
两人互通姓名后，林大郎才知道对方乃是准备明年明算科考试的士子，每日来柜坊“兼职”两个时辰赚取学资。
一月下来不光有数贯的收入，而且还能免费住在韦家店客舍。
此等待遇撩得林大郎心动不已。
可惜算学他一窍不通，不然真是个顶好的出路。
“咱们韦家柜坊新开了‘投资’业务，不少东家接了项目正在招募人手，大郎你不妨去试试。”
林大郎自无不允。
此时张七郎也自外间返回，三人一同绕至韦家柜坊后院。
甫一入内。
其间喧嚣更胜前门。
大大的木质招工牌子竖在各处。
一团团人群聚拢其下，不停探问什么。
半晌后。
林大郎基本搞清了这几个“项目”的去处。
一是朔方镇新发现的大铜矿。
招管事、护卫、矿工等。
二是营州筹建的船厂。
也是以收工匠为主，但也招些水手以及少量管理人员。
三是扬州的海船队。
主要招水手、伙计跟护卫。
最后就是内河漕船船队的纤夫，下苦力的。
“一年下来也赚不了百贯钱，还不如留在长安帮闲。”
林大郎小声嘟囔道。
良家子安土重迁，这些营生大部分比较适合失地流民。
张七郎正准备出手教训一下这好高骛远的贤侄，却被旁边的柜员打断。
“大郎心存高远，不如直接当个东家。”
林大郎撇嘴道：“奈何没有本钱。”
“韦家柜坊可以借你。”
“当真？”
他双眼放光，有些忐忑道：“刚才俺已借了两百贯，这...还能借？”
柜员摊摊手道：“你林、张两家世代府兵，祖上也是曾经在南衙点过卯的，少将军叮嘱过，内部子弟可以有‘绿色通道’，最高可以有500贯的贷款额度。”
那就是还能借300贯。
有这笔钱，茫茫多事情都能做！
“不过....”
柜员的转折让他心下一沉。
这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为了降低投资风险，你们只能选择柜坊给你们提供的方向。”
他眨眨眼睛：“要不要我给你们一些建议？”
半晌后。
林大郎兴冲冲走出韦家柜坊。
而张七郎却是眉头紧皱，表情有些复杂。
“七叔，别担心，咱们就先从运输铜料开始，内河行船用不了什么积年水手，小侄认识不少城南义气兄弟，他们都可以来帮忙。”
张七郎冷哼道：“你是盯上我那些匠户同僚了吧？让那些叔伯帮你修船补帆？打得倒是好算盘。”
林大郎嘿嘿笑道：“不止如此，小侄还准备在船上加装明轮，不如此怎么能赢过旁人？”
他狠狠挥了下拳头。
“这投资的钱息不光高达一分，就算还清贷款后，咱这船队也要被人家占去三成股本，必须狠狠赚钱才是！”
张七郎看着斗志昂扬的林大郎，心中老怀大慰。
辛大将军历来看顾南衙子弟。
少将军如今看来也是个心善的，这些营生怎么看也亏不了钱。
既如此，就把棺材本搭进去，跟年轻人一起闯出片新天地！
而此时的少府监后衙。
“少将军，救命啊！”
刚进门的史真庆一个滑步，就要噗通跪倒。
李固轻抬眼皮，丝毫没有起身去扶的打算，只轻轻将手中茶汤吹皱。
“史郎中，何出此言啊？”
史真庆跪到一半。
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他干脆直接席地而坐，愤声道：“你韦家店好生凶猛！放贷竟然只取半分息，这可让兴昔亡可汗的柜坊怎么经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