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下令发动的第二次北境战役启动得非常不顺利。
上回绞杀突厥右厢五部，是筹谋数年，粮草物资堆积如山，再加上运筹帷幄，离间计成功，使漠北王庭见死不救，这才让三大边镇精诚合作，成此功勋。
特别是朔方王忠嗣往来奔袭数千里，光战马都损失数千，兵士虽减员较少，可如此高强度作战，也是大伤元气，没有个半年以上可是恢复不过来的。
幽州与河东虽说情况好些，但也强得有限。
更别说粮草装备调集也需要时间。
契丹、奚两族再次叛乱相当于打了大唐个措手不及。
“节帅，圣人严令咱们朔方主力尽出，只派辛司马与辛都知过去......会不会交代不过去？”
王忠嗣面对麾下第一心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向远方烽燧：“你可知我等边将身在其位最重要的是什么？”
都虞候郭子仪皱眉沉吟道：“卫国守土，奋勇杀敌？”
这位武举人出身，读过些书，但更以悍勇着称，更难得的是知进退，因此被当做了重点培养对象。
“对，也不对。”
王忠嗣沉声道：“某幼年丧父，后来被圣人养在宫中，遍阅兵书战策、历代典籍，每思古之忠良，都是心神摇曳，因此悟出四字，常以之为准绳，每每自省鞭策。”
郭子仪躬身拜道：“不知使君能否赐下，让某也能时时正身正意。”
王忠嗣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言重了，正要与你共勉.........”
他看着眼前辽阔大地，再次回望身后山川锦绣，慨然道：“无非‘持重安边’四字而已。”
郭子仪嘴唇翕动，细细在心中揣摩其中深意。
“真是微言大义！”
“嘁！溜须拍马！”
王忠嗣笑骂道：“没甚高深道理！上次是咱们钻了空子，这才偷袭右厢得手，这次要是再大军东进，你猜突厥人会不会捅咱们屁股？！”
郭子仪咧了咧嘴，最后重重舒了口气：“.......节帅，辛司马兄弟二人就带了三千精锐，岂不是危险至极.......”
虽是出于袍泽之情的仗义执言，但话说到后面却是越来越小声。
不说有李隆基的圣旨在先。
辛云京与辛杲京两兄弟这是在为整个朔方遵旨。
而且。
这次叛乱的正是他们的好外甥。
就是天上下刀子也要出兵。
王忠嗣轻轻摇头：“你啊，就是总想着面面俱到，可这世上哪有这般好事？”
“可是......”
郭子仪还要说话，却被上官打断：“突厥人要是敢去围他们，你带兵去捅狼崽子的屁股就是！我又没说什么情况下都不能出兵。”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喏！”
东去路上的辛氏兄弟心情自然是纠结的，但东边有两人跟他们的处境是半斤八两。
安禄山借着上次战功，已经做到幽州节度都知兵马使，在本地武将系列中妥妥第一。
而史思明则接了范阳军使之职。
“乌知义那厮怎么说？”
“他同意了。”
安禄山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哼！他敢不同意？张老倌在的时候，他就该滚蛋的，霸着位置这么久，屡战屡败，就没见过这种草包，河西出来的就是不行！”
史思明目光闪烁：“那兄长今日就去见使君？”
“唉~”
大胖子长叹道：“那能怎么办？还真要跟饶乐郡王刀兵相见？三弟那一关都过不了。”
“他如今恐怕也是圣眷不复了......”
安禄山神情一肃：“崒干~这话可是透着生分了，以后不要再如此说。”
史思明显然意犹未尽，继续道：“大兄今日能为幽州军中第一人，全赖李相提携，可跟咱们的好弟弟没多少关系，要不这次......”
“胡闹！”
安禄山猛然起身，双眼射出淡淡凶光：“搓黄土，喝血酒，三拜九叩而成的兄弟，就是到黄泉也是兄弟！再说了，三弟当日救命之恩，扭头就忘了？这种事情，俺干不出来！！”
史思明被一顿呵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有些挂不住，但打小他就害怕这位兄长，反抗是做不到的，于是只能讪讪道：“我的意思是说，不如咱们就只打李怀秀那贼子便好......”
狠狠审视良久，安禄山最后才缓声道：“契、奚两族向来同气连枝不分彼此，打了这个就来那个，再说这次他们连公主都杀了，就没想着善了招安，此法肯定行不通，还是按照原计划，以麾下士族伤不堪战为理由，怂恿乌知义他们上吧。”
史思明只有讷讷称是。
当晚。
幽州节度使衙门喧嚣不已。
李适之面对安禄山的畏战不前勃然大怒。
但此蕃将这几年蹿升极快，不光被李林甫颇为看重，甚至在圣人那也是挂着号，亲自赐予“赤心金牌”，当年张守珪如此坑害都奈何不得。
他当然也没法贸然杀之。
再加上其听说还是李固的结拜兄长。
头疼啊。
只能赏顿军棍了事。
可单单乌知义的平卢军几千兵马显然是不够用的。
之前大战还能征调契丹、奚等部民作战，但如今.......
除安史部主力与平卢军外，就属戍守卢龙塞的龙华军实力最强。
裴旻。
李适之脑袋更疼了。
李固老丈人这层关系且先不说。
裴氏还是其背后主要的政治力量。
如今章仇兼琼也回了中枢，竞争对手可是愈发多了。
虽其未拜相，但偶尔也能“以备咨询”。
在这种情况下，裴耀卿要是不挪窝，他可能都回不去。
唉~
没法用强。
况且卢龙塞扼守要冲，万一调其北上后，反倒被贼人趁隙攻入幽州腹地，那乐子可就大了。
左思右想，他最后眉头一拧：“拿笔墨纸砚来！”
稍顷。
一封加急文书便从节度衙门发出，快马送往河东。
三镇再次聚首。
只能是尚野息唱主角了。
这位前吐蕃如本在收到李适之的文书前，已是率主力倾巢而出了。
而前锋正是当年被李固还回来的几千本部精锐。
上次大战中，三大节度里有个宗室预备宰相，年纪最轻的那个更是从小被李隆基当儿子养，再加上他自己原来败军之将的身份，每次战前会议，他就只有当应声虫的份儿，妥妥一坐着的喽啰小兵。
但这次不同。
竟然是李固的兄长叛乱。
新仇旧恨加一起。
尚野息哪还坐得住？
他此时冷锻甲覆身，高头大马在胯下驱策，说不出的快意。
“传我将令！奚族高过马鞭者，皆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