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都督言重了......”
广宁公主温声道：“以本真人的名义回封书信，就说此事他办的好，莫要顾虑太多，我这边很安全。”
高适先斩后奏，直接改了李固的方略，反手将上京城拿下。
这本是大大的功劳。
可偏偏跑了耶律礼，让其成功逃到契丹旧地。
如今各地反抗“定牧之策”的牧民多如野草，要是让这么个有名望之人行串联之事，搞不好很快就整出一支大军出来。
桓靖远点头称是，出帐草拟文书去了。
如今广宁城的兴建正在赶工期，无量真也只能住毡房。
挺着大肚子的萧燕燕开口道：“耶律礼这个大脓疮虽然给挤破了，可咱们周边确实是又多了三分危险，姐姐身系北地大局，不如.......先去柳城暂避。”
“那妹妹你呢？”
“我是奚人，当然要跟部民在一起。”
李袅袅笑道：“可这里不止有奚人，还有汉人、契丹人、粟特、突厥.......”
“可是.....”
“这里是广宁城！”
广宁公主脸上多了一丝神圣之色：“本真人岂能独自逃跑？”
“再说了，你对保护我们的唐军没有信心吗？”
“这倒也不是......可.....”
李袅袅再次柔声打断道：“妹妹可想过，为何广宁城的部民没有造反？可北地草原却是处处狼烟？！”
萧燕燕被问得一愣。
“许是慑于大唐威名，郎君恩德，还有公主你甚是亲民，不以蛮夷待之。”
广宁公主摇摇头。
“这只是表面，远非实质。”
她长身而起，缓步走向帐外。
牧草青青，水波潋滟。
一片欢乐和谐景象。
“定牧之民，不管出身高低，来自来历，生于何族，皆按人口多寡平均分配草场，而适宜耕种的土地也公平给到百姓耕种，若是有敌人来攻，他们会如何？”
萧燕燕脸上厉色一闪：“定与来敌拼个你死我活！”
“过去奚族面对来犯，又当如何？”
广宁此问让对方愣了愣。
“一般都是由诸部俟斤率领，先避敌锋芒，再寻机攻击，若是条件不允许，就等敌人粮草不济，自然退兵。”
李袅袅颔首道：“我在长安时，也听过李固讲过你们一起躲兵灾的故事，真可谓是惊险万分，一个不好就是身死的下场，而且牧民居无定所，一代代下来，也是没办法积累起像样的财富。”
说起往事，萧燕燕本是有些缅怀之情，可这话却是越听越是凝重。
“你也发现了吧。”
广宁温声道：“为何前后会有如此巨大差别？！”
萧燕燕苦思良久，却只感觉隔了一层窗户纸，没法彻底想清楚。
“无非是部民赖以生存的草场、土地到底是属于谁而已。”
此言一出，萧燕燕如醍醐灌顶。
“过去草场属于俟斤们，可唐人来了也不会久驻，自是来去不可惜，反正土地也不会跑，回来了依然是自己的，可却跟普通部民无关，你们自是无所牵挂。”
广宁侃侃而谈：“可定牧不同！草场归了普通部民，反倒跟俟斤们没有关系了，他们自是心怀不满，要起来反抗！目的当然就是夺回草场！可这样的事情，牧民如何还能答应？”
萧燕燕缓缓道：“广宁城左近定牧之策贯彻最为彻底，因此我等最受部民拥护，即使没有坚城保护，也是......”
“万无一失！”
李袅袅沉声道：“现在的广宁城就像当年均田之关中！谁敢来攻，数十万府兵必自带盔甲战马，将敌人碾成渣滓！”
“可俟斤们好像.....”
“没什么错？”
“千百年来草原就是如此。”
“陈规旧俗就是对的嘛？”
萧燕燕最后笑了笑：“郎君跟姐姐自是对的。”
这种事情太过复杂，她一时想不清楚，干脆不想，只相信心爱之人便好。
广宁将其揽入怀中，柔声道：“你能如此想就是最好了，但若安定草原，除了霸道镇压，还需王道相辅，这种复杂的事情，还是由本真人来做吧。”
翌日。
两道命令自广宁城出。
一道出自燕山北道衙门。
赦免北境草原俟斤一切战争罪责（屠城、部落灭绝等十恶不赦）。
按照其过往身份高低、所辖部落大小，赐予相应官职。
一切俸禄、待遇比照大唐京畿道上州官员标准。
予两月为限，过时不候。
还在叛乱者，杀无赦。
另外一道则是出自广宁城无量真阁。
无量真亲书法旨。
言草原之长生天实为元始天尊化身之一。
如今其受天尊敕命，北上替天行道。
凡草原之民天然拥有自己的一份草场、水源，任何人无权擅自剥夺，因为这是长生天元始天尊赐予。
一个月后，她亲自在广宁城举办“无量法会”，阐述大道。
前来参与者，皆是长生天眷顾之民，否则必遭天谴。
这两道文书由骑兵传播四方。
部民看不懂汉字，但他们听得懂自己的语言。
草原上耳听口述，很快便到处传颂着“大唐公主就是长生天使者”的箴言。
每一顶毡帐都该拥有小马驹奔跑半日路程大小的草场？！
俟斤们就应该去朝廷当官，为长生天布下恩德，而不是留在族中欺压民众作威作福？！
这些话语就像野火在所有人心中点燃。
即使大洪水也不能将其熄灭！
点点火星很快便成了漫天星斗。
逃入契丹旧地正准备东山再起的耶律礼气急败坏。
往日温驯如羔羊的部民何时敢跟高贵的夷离堇说不？！
还妄图讨要自家草场！？
草场都是俟斤的！
这是长生天所赐！
可他除了看到一双双仇恨的眼神之外，却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耶律礼害怕了。
他再次展开逃亡。
但每到一地，都是碰壁。
而之前往来奔波充当救火队长的韩布却是突觉压力一轻。
不光叛乱的频率大幅降低，就连之前的抵抗也是越来越弱。
甚至还有些零散小部落的俟斤前来探听口风。
他们想要知道，几百人口的草原小首领是不是也能当大唐的官。
当收到肯定答复后。
这些俟斤们恍惚雀跃，摇身一变就成了韩布身边的“官军”，调转码头就去参与平叛。
待无量法会召开时。
耶律礼的人头已被部民献上，成为了长生天的祭品。
辽地广，却已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