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杨府出来时，阁罗凤感觉恍若隔世。
他在长安当质子的时间甚至超过云南的生活。
当年的隐忍蛰伏为的是回去一飞冲天。
可天不遂人愿，终究是没能助父亲一统云南，反倒是让李固扶持了个南白高国出来，自己也被撵到高原上吃苦受冻。
老父亲为保他性命，甘愿来长安自囚。
这次扶灵奔丧几乎要了其半条命。
再回京城，早已物是人非。
他又成了那个微若蝼蚁的“南蛮子”。
往日的仇人虽不在此处，但心中阴霾是如何也挥散不去。
李固如今贵为辽阳郡王，统管北境草原，如何是他能寻仇的对象。
就连刚才的杨国忠，随便伸伸手都能将其碾死。
悔不听当年父亲忠告，非要一意孤行。
这几年吐蕃方面确实也没少拉拢。
甚至将神川都督府辖地默许为他私有。
但阁罗凤思来想去还是置若罔闻。
心气儿被打没了。
两面三刀的心思实在是没胆子再生。
“唉~~”
不到三十便华发满头的阁罗凤仰天长叹。
长安贵人的意思他实在不敢违逆。
就算是装装样子也要把这戏唱一唱。
天宝二年三月十八。
大唐神川都督府都督阁罗凤于铁桥城誓师西进奇袭纳川。
此处乃是吐蕃往云南渗透的最后一处据点，若是被夺，则其腹心河谷之地就要暴露在大唐兵锋之下。
大论尚炯桑不敢怠慢，急发大兵驰援。
就在阁罗凤发兵后的第十日，云南太守以“转运使”的名义突然来到铁桥城。
当夜。
张虔陀将阁罗凤妻女霸占淫辱，又强夺府库物资财货。
本就在前线有些三心二意的阁罗凤闻讯大怒，削指铭誓言以报此仇，并在阵前反正，去信逻些，愿为吐蕃大军前驱，直取云南。
天宝二年五月初四。
神、吐联军一路势如破竹，袭破姚州。
张虔陀被阁罗凤剥皮拆骨，四千守军尽数被屠。
云南半壁沦陷，天下震动。
李隆基震怒，并极其罕见地临朝听政。
着剑南道即刻发兵平灭叛乱。
早就收到消息的鲜于仲通心中多少有些无奈，可也不能公然抗旨，只得挥师南下。
但其密信却是一封接一封地自府中发出。
往北而去的甚至比往南的还要多得多。
如今吐蕃主力与大唐陇右对峙于石堡城，而平戎城防御体系日臻完善，不虞成都安危。
剑南镇戍军精锐几乎倾巢而出，再加上地方团结兵与征召的羌蛮子弟，数万大军浩浩荡荡往云南进发。
而此时的云南昆州城中，也是一片肃杀之气。
南白高国名义上的国主赵史高坐大殿主位，但神情却是老神在在，似乎魂游天外。
其背后一道珠帘，将赵灵的身形遮得影影绰绰。
殿下一众清平官早就乱了方寸，只有为首之人眉眼低垂，看起来稳如泰山。
而对面的几位军主却是双眼直勾勾得看向珠帘后方，等待真正话事人的指令。
“能来的重臣都来了，还是先将目前的情况说说吧，有劳陈卿。”
赵灵缥缈的声音自帘后传来，清平官为首之人微微躬身行礼，然后出列回身。
“阁罗凤禁军极为迅捷，其当日出其不意，从神川南下之后，东进绕过龙口城，然后由西五尺道直取姚州，张虔陀几乎毫无防备兵败被杀，而我震军姚氏族长生死不知。”
刚赶来的兑军军主党项羌拓跋氏族长拓跋恭（前细封明已被李光弼带到北方）皱眉道：“那也就是说西五尺道北敌军卡住，赤格、荔非丹木吉还有爨祺三位军主一时半会儿都来不了了？”
昔日的交州陈氏族长，如今的清平官首席——陈旦缓缓点头：“不错，如今八大军主已去其四。”
巽军杨连当下便叫嚷道：“那还打个屁！还是等大唐天兵过来好了，咱们能谨守城池就是大功一件。”
南白高国八军主之中，东四军与西四军本是实力较为均衡的局面。
云南东部地区算是大后方，于是李固便可着劲儿将其主力北调补充兵源。
西四军都是卡住要地，几乎是原封不动。
可如今阁罗凤来了招奇袭之后，直接切断了两边的联系。
本来叫嚣着要给南诏、吐蕃联军一点厉害瞧瞧的声音顿时熄火。
一直没有开口的坤军张寻求出声道：“如今西五尺道北夺，唐军入云南只能走东五尺道.......如此一来肚腹大开，万一鲜于仲通心存歹意，高国被倾覆，就在旦夕之间。”
嘶~~
杨连惊道：“不会吧！鲜于使君不是.....咳咳~跟辽阳郡王相交莫逆吗？这些年对咱们也多有照应，当不止于此。”
“哼！”
头发花白的拓跋恭板着脸道：“边镇的军将哪有几个讲信用的？那阁罗凤这些年当了缩头乌龟，现在如何，还不是被张虔陀逼反？！”
陈旦点头附和：“这变乱确实透着诡异，那云南太守位高权重，何必贪恋阁罗凤的妻小？而且神川都督府土地荒蛮、人烟稀少，府库之中能有多少财货物资？张虔陀此举殊为不智。”
见众人反对，杨连也是一推二六五：“那能怎么着！？剑南节度使衙门的公文一封接着一封，大军马上就到盐津渡了，咱们还要抗旨不成！？”
殿上瞬间沉默。
大唐天威，岂是他们小小南白高国敢忤逆的？
“还是要等郡王殿下那边的回信再做定夺。”
最后还是张寻求沉声建议。
“唉~~”
珠帘后面传出一声轻叹。
“咱们与郡王那处相隔数千里，不管走陆路还是海路，都至少还要月许时间才能收到回音，恐到那时，局面已不可收拾。”
赵灵还有些话无法公之于众。
上次李固回信说要让她“临机决断”。
显然是云南太远，对燕北来说实在有些鞭长莫及。
可如今大军将至，哪是多些临机决断就能处理的？
“臣有一计，或可解当下之危！”
众人目光瞬间集中在陈旦身上。
赵灵惊喜道：“陈卿快讲。”
首席清平官目光闪烁，环顾殿上：“不如我等也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