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饶有兴致地走过去，俯身拿起那张宣纸。
初看时，他还以为是什么山水画的草稿。
可仔细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是何物？”
朱元璋指着图纸上那块被朱雄英涂得最仔细，也最像样的区域。
“皇爷爷，这是我们大明啊。”
朱雄英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
朱元璋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的手指顺着大明的轮廓向外划去，指着那些更大、更古怪的色块。
“那这些呢？”
“这大明，在咱这图上，为何就这么一点点大？”
他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帝王的威严与不满。
在他看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明应该是天下的中心，是最大最广阔的土地才对。
这张图，画错了！
朱雄英一听，顿时急了，连忙解释起来。
“不是的大明小，皇爷爷，是因为这个世界太大了！”
他拉着朱元璋的袖子，将他拽到书案前，指着那张鬼画符一样的地图。
“您看，先生说，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只是世界的一部分，叫作亚洲。”
“在这边，隔着一片大洋，还有一片叫作欧洲的土地。”
“那边，还有更广阔的美洲，和无比富饶的非洲！”
朱元璋的表情凝固了。
他看着朱雄英手指划过的那些区域，脑子里一片空白。
亚洲？欧洲？美洲？非洲？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这些……都是顾明教你们的？”
朱元璋的声音有些干涩。
“对啊！”
朱雄英的兴致彻底被点燃了，他手舞足蹈地开始复述顾明课堂上的内容。
“先生说，在那个欧洲，有一个叫西班牙的国家，他们有一支无敌舰队，纵横大洋！”
“还有一个叫意大利的地方，正在搞什么‘文艺复兴’，涌现出了好多厉害的画家和学者！”
“还有……”
朱雄英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横飞。
而朱元璋，则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彻底愣在了原地。
无敌舰队？
文艺复兴？
这些词汇，每一个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
他征战一生，自以为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
可今天从自己孙儿口中听到的这些，却让他感觉自己像个从未见过世面的乡下老农。
顾明……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闻所未闻的事情？
眼看着朱雄英还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
“咳咳。”
“雄英啊，你说的那个……什么西班牙，还有什么文艺复兴，你再给咱仔细讲讲。”
“咱这是在考校你的学问，看你有没有把先生的话记在心里。”
朱元璋面不改色地说道，仿佛他不是不懂，只是在给孙子出题。
“好嘞！”
朱雄英没有怀疑，立刻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从顾明那里听来的，全都讲给了朱元璋听。
良久，朱元璋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咱的眼界……终究还是窄了啊。”
朱雄英讲得口干舌燥，总算把知道的都说完了。
他看着若有所思的皇爷爷，又看了看桌上那份空白的策论，眼睛一转，计上心来。
他抱着朱元璋的胳膊，开始撒娇。
“皇爷爷，先生布置的这个策论太难写了，孙儿一点头绪都没有，您是大明最会打仗的人，您帮帮孙儿好不好？”
朱元璋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着大孙那张充满期盼的小脸，心中一软。
可一想到这是顾明的作业，他又板起了脸。
“胡闹！”
“先生布置的课业，岂能让旁人代笔？这属于舞弊，是要打手心的！”
他故作严厉地训斥道。
“咱可不能帮你。”
说完，他便转身，背着手，迈步向殿外走去。
只是在转身的瞬间，他脸上的威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哭笑不得的同情。
这顾明，出的都是些什么神仙题目。
这劳什子的《藩王征伐计划书》，就算让自己来写，一时半会儿也憋不出几个字来。
这小子，怕是要熬一个通宵了。
…………
燕王府。
书房内，灯火通明。
朱高煦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一张胖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我的天爷，原来咱们大明之外，还有那么多那么大的地儿！”
他唾沫横飞，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
坐在他对面的朱高炽，性格要腼腆许多。
他正拿着一支笔，努力在纸上复刻着记忆中的地图轮廓，闻言只是憨厚地笑了笑。
“先生的学问，确实深不可测。”
“何止是深不可测！”
朱高煦一拍大腿，凑到朱高炽身边，指着那张还只是个草稿的地图。
“大哥，你想好了没？以后去哪儿建国？”
“顾先生说了，这作业写得好，有奖励呢！”
朱高炽被他问得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我还没想好。”
“嗨！这有什么好想的！”
朱高煦大手一挥，指着地图上大明疆域旁边的一小块地方，豪气干云。
“我就选这儿，高丽！”
“等我把它打下来，直接并入我大明版图，献给父王！”
他挺着胸膛，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率领千军万马，凯旋而归的场景。
…………
书房外的游廊下，两道身影正缓步而行。
其中一人身材魁梧，龙行虎步，眉宇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煞气，正是燕王朱棣。
另一人则是个光头和尚，身披一袭黑色僧袍，面容枯瘦，眼神却深邃得仿佛能洞悉人心。
他便是朱棣最重要的谋士，道衍和尚姚广孝。
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得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晃。
朱棣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烦躁。
“道衍，父皇今日又在催了。”
“他让我尽快就藩北平。”
朱棣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甘。
“那北平，天寒地冻，遍地鞑靼，哪有这应天府的繁华安逸。”
姚广孝双手合十，声音古井无波。
“殿下心若不静，身在何处都是牢笼。”
朱棣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书房里突然传来朱高煦那中气十足的嚷嚷声。
“我要打下高丽！献给父王！”
朱棣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与姚广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诧异。
什么玩意儿？
打下高丽？
还献给我？
这臭小子，才多大点年纪，读了几天书，就开始说这种胡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