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海峰顶,云台之上。
两位洪荒顶尖大能相对而坐,之间仅隔一方混沌石桌,两盏清茶热气袅袅,散发出宁神静心的异香。四周云海翻腾,霞光流转,本该是仙家祥和之景,此刻却因二人无形气场的交织,使得这片空间仿佛独立于洪荒之外,时间流速都变得缓慢而粘稠。
没有寻常的客套寒暄,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显得多余。到了他们这般准圣境界,心神意念早已与大道相合,真正的交流,始于道韵的碰撞,显于法则的彰显。
鲲鹏深知先声夺人之理,亦存了必先展露己道底蕴,方能引出对方真章的心思。他黑袍之下,身躯仿佛与周遭空间融为一体,气息愈发幽邃难测。片刻沉寂后,他率先开口,声音不再带有丝毫属于“妖师”的威严或属于访客的客气,而是变得空灵、悠远,仿佛自那万古寂寥、连时光都要冻结的北冥深渊最底层传来:
“贫道生于北冥,长于北冥。北冥者,天池也,其广不知几亿万里,其深不可测,幽暗无光,至寒至寂,乃洪荒至阴至寒之归墟所在。”
随着他的述说,其周身道韵开始如水波般自然流转、扩散。并非刻意释放威压,而是一种大道的自然显化,是自身道果对天地法则的牵引与共鸣。
“嗡——”
一声低沉仿佛来自九幽的嗡鸣,并非响在耳畔,而是直接震荡在元神感知之中。刹那间,在鲲鹏身后,一片无边无际的幽暗海洋虚影凭空浮现,迅速凝实、扩张!
那绝非东海之碧波万顷,亦非寻常的深邃海洋。这是一片死寂、冰冷、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声音、热量乃至生命气息的——北冥之海虚影!海水呈现出一种近乎绝对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又似能淹没星辰的深渊。海面平滑如镜,不起丝毫波澜,却散发着令万物归寂、让灵魂战栗的极致寒意。虚影凝实,几乎将鲲鹏身后的半边天空都渲染成了永恒的墨色,与蓬莱仙岛周遭那蕴藏生机的混沌霞光形成了鲜明而令人心悸的对比。
更为可怖的是,在这片北冥虚影的中心,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漩涡正在生成。这漩涡并非由海水构成,而是由无数细密、繁复、闪烁着幽光的“吞噬”法则道纹交织构筑而成!它无声无息地旋转着,却散发出一种无可抗拒、扭曲一切的吸摄之力。目光望去,仿佛视线都要被拉扯、吞噬进去;神识稍一靠近,立刻便如泥牛入海,瞬间被绞碎、湮灭,连一丝反馈都无法传回。甚至那一片区域的空间本身,都呈现出向内凹陷、扭曲的畸变状,仿佛随时会被这吞噬漩涡彻底撕碎,归于那永恒的、冰冷的“无”。
峰顶周围,原本浓郁如液、欢快流淌的先天灵气,此刻像是遇到了无形的君王,变得惊恐而驯服,不受控制地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灵光溪流,哀鸣着投向那幽暗漩涡,没入其中,消失不见,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从蓬莱仙岛内部自然溢散出的些许混沌霞光,在靠近那漩涡边缘时,也如同被无形的巨口狠狠咬断,光线瞬间扭曲、黯淡,最终被那纯粹的黑暗彻底吞噬、消化。
这正是鲲鹏赖以成名的“吞噬”之道!霸道绝伦,损天地以奉己身,纳万灵精华以强自身道基,乃是掠夺与毁灭的极致体现,充满了令万物终结的终极意韵。
青玄静坐对面,身形未曾移动分毫。他周身自有清蒙蒙的道韵流转,如同最坚韧无形的屏障,将那侵蚀一切的吞噬之力稳稳隔绝在蒲团方寸之外,未曾受到直接影响。但他那平静如古井深潭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着那恐怖漩涡的轨迹,神念更是细致地感知着其中每一分法则的波动。他心中已然明了,鲲鹏于此“吞噬”法则上的造诣,确已臻至化境,近乎此道之本源,难怪其能纵横北冥,吞噬万灵而道行日深,凶名震慑洪荒。
然而,鲲鹏的展示并未结束,这仅仅只是开始。就在那吞噬漩涡旋转到极致,其核心处的黑暗浓烈到仿佛连“存在”这个概念都要被抹去,即将坍缩为一个吞噬一切的“道之奇点”的刹那——
鲲鹏手中法诀骤然一变,那空灵幽远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仿佛撬动大道根基的玄奥波动:
“然,物极必反,道穷则变。阴极生阳,死极蕴生。北冥虽寂,亦非绝对死地。吞噬至极,万物归墟,然墟寂之尽头,混沌未判之时,亦蕴藏着那一点诞生万物、演化诸天的——造化之机!”
“嗡!”
又是一声震荡元神的鸣响,却与先前那死寂的嗡鸣截然不同,这一声,带着一种初生般的悸动与鲜活!
就在那极致黑暗、极致毁灭的漩涡最中心,那仿佛连天地法则都要归于虚无的“奇点”处,一点微弱、却无比纯粹、无比坚韧、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生”之渴望的光芒,骤然诞生!
这一点光,并非来自外界,而是自那极致的“无”与“吞噬”中,由鲲鹏无上道境,硬生生逆转法则,自行衍生而出!它初时渺小如尘埃,光芒微弱如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周遭无穷的黑暗彻底吞噬。但它顽强地存在着,挣扎着,闪耀着,并且开始以某种玄妙不可言说的轨迹分化、演变——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清浊初判,阴阳始分!
丝丝缕缕精纯至极、蕴含着无限生机的先天水灵之气,自那一点光芒中逸散而出,如同温暖的泉流,开始驱散周围的死寂与严寒。紧接着,那吞噬了无数灵气、能量,甚至可能蕴含了被炼化生灵本源印记的庞大漩涡,在这点“造化之机”的引动下,竟开始了惊天动地的反向演化!
无数微小的、闪烁着各色灵光的水族精灵虚影,开始在那原本只有黑暗的北冥虚影中浮现、游弋!有通体晶莹剔透、散发着凛冽寒气的冰魄玄虾;有触手摇曳生姿、折射着迷离虹光的七彩水母;有鳞甲森然、游动间搅动暗流的幽影龙鱼;更有庞然巨物般的覆海玄鲸虚影,于深暗中发出无声的长鸣……它们并非真实的生命体,而是由最精纯的水灵之气,结合那一丝逆转而出的造化道韵,以及鲲鹏对北冥万灵的理解,共同演化出的生命雏形与道韵意象!
这些精灵虚影在北冥之海中悠然游弋,嬉戏,争斗,繁衍……构成了一幅死寂深渊中骤然迸发出的、充满了勃勃生机与无限可能的瑰丽画卷!毁灭的尽头,竟是如此绚烂的新生!
“吞噬至极,由死而生。北冥纳百川而归墟,墟寂之中,亦可孕育新生,演化万象更新。此乃吾之逍遥一道——无所不容,无所不化,无拘无束,遨游万有与虚无之间。”
鲲鹏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法则、斡旋造化的绝对自信与傲然。他清晰地展示了其道并非一味蛮横的掠夺与毁灭,而是在那毁灭的尽头,蕴含着创造与新生的无上玄妙。由吞噬而造化,由毁灭而新生,由寂灭而逍遥,此乃其“北冥逍遥”之道更深层、更核心的境界,充满了无穷变化与不可测度的潜力,已然触摸到了“有无相生”、“阴阳互化”、“劫运往复”的至高道理边缘。
青玄看到此处,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眸中,终于掠过了一丝真正的讶异与毫不掩饰的欣赏。能将“吞噬”这等天生偏向毁灭与掠夺的法则,逆向推演至蕴含“造化”生机的境界,并形成自身独特的循环与升华,这鲲鹏,果然名不虚传,其才情、其悟性、其胆魄,确实堪称洪荒亿万生灵中的顶尖翘楚。
鲲鹏此举,意在清晰无误地向青玄展示:吾道非仅霸烈,非只知索取,亦含无穷变化与自身循环之玄机,底蕴之深厚,道途之广阔,绝非寻常准圣可比。这既是论道交流,也是一种无形的示威与宣告,彰显其足以立身于洪荒顶尖大能之林的雄厚资本。
他缓缓收敛了身后那囊括了死寂与新生、吞噬与造化的北冥虚影,峰顶那令人窒息的法则波动渐渐平复,重归云海苍茫、清风拂面的景象,只有那两盏清茶依旧散发着袅袅余香,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大道显化只是一场幻梦。
鲲鹏目光沉静,再次投向对面始终泰然自若的青玄,幽深的眼眸中探究之意更浓。他已展露己道之冰山一角,接下来,该轮到这位神秘莫测的混元道宫之主,展现其能掌控蓬莱、令他都感到深不可测的“力之大道”,又将呈现出何等震撼洪荒的风采了。
场中的气氛,在短暂的平复后,再次变得凝重而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