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尚未完全撕破夜幕,东方天际只透出薄薄一线鱼肚白,与西沉的下弦月、高悬的银蓝新月,在挪德卡莱天穹之上,构成一幅奇诡而静谧的三色天光图景。夜风穿过焦土与新生并存的荒原,带着硝烟散尽后的清冽,也捎来远方未熄的余烬与新生草木混合的、复杂的气味。
琉璃巨坑——如今被幸存者们敬畏地称为“圣坑”——边缘,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篝火已添了新柴,噼啪作响,驱散着破晓前最深的寒意。火焰跃动,映照着围聚在此的、一张张疲惫、伤痕累累却眼神灼热的面孔。
人群泾渭分明,却又因共同经历的死生劫难而隐隐联结。
左侧,是以伊安珊为首的纳塔龙裔战士。即便经历苦战,甲胄染血带尘,甚至不少人身上缠着渗血的绷带,他们依旧挺直脊梁,赤红龙瞳在火光下闪烁着岩石般的坚毅与历经血火淬炼的沉稳。残破的战旗斜插在地,在晨风中微微拂动,旗面上雷枪与龙鳞的徽记虽黯淡,却自有一股百战余生的肃杀之气。他们是外来的援军,是撕破黑暗的雷霆,此刻亦是这片新生之地最可靠的剑与盾。
右侧,是苍石翁带领的、劫后余生的霜月遗民代表。人数寥寥,衣衫褴褛,面容枯槁,眼中残留着未散的惊恐与失去亲族的悲痛,但更深处,却有一种近乎涅盘的清醒与重获信仰的虔诚。他们中,有侥幸存活的长老,有在浩劫中迅速成长的青壮,也有眼神恢复清明、却背负着更深沉痛苦与赎罪意志的前“猎月人”。他们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带着卑微的感激与深切的希冀,投向圣坑的方向,投向那轮温柔照耀的银蓝新月。
而在篝火与人群之间,稍近圣坑边缘的一方天然月白石上,玉兔静静蹲坐。它未显化巨大的“月华灵身”,保持着寻常大小,雪白的毛发在跳跃的火光与清冷月华交织下,流转着温润如玉的光泽。额间那枚“玉冕”印记已凝为实体,是一枚小巧精致、内蕴星河流转的月牙状玉冠,此刻正散发着稳定而柔和的微光,与天空中那轮银蓝新月隐隐呼应。它赤红的眼眸清澈沉静,扫视众人时,不再有往日的懵懂依赖,而是一种沉淀了生死、承载了传承、洞悉了悲欢的沉静与威严。无需言语,仅仅是存在于此,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两方人马的视线交汇点,成为这片新生之地无形却坚实的核心与纽带。
伊安珊向前一步,赤甲与地面碎石摩擦,发出铿锵轻响,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她没有看苍石翁,也没有看自己的部下,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石上的玉兔,赤瞳之中,是战士对战友的认可,是守护者对同行者的托付,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这片土地未来命运的郑重。
“此战,”她的声音不高,却因灌注了龙雷之力,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压过了风声与柴火爆裂声,“非纳塔一族之战,亦非霜月一隅之劫。伪神觊觎月之本源,妄图篡改法则,其祸若成,提瓦特北境乃至整个大陆星空,皆受其殃。今日能将其湮灭于此,是侥幸,是牺牲,更是……”她目光扫过圣坑,扫过天空新月,最终落回玉兔身上,“……传承不灭,守望不息。”
她顿了顿,让话语中的重量沉入每个人心中。
“伪神虽陨,余孽未清;大地虽净,疮痍满目;人心虽定,根基未稳。挪德卡莱百废待兴,前路艰险,绝非一日之功,一隅之力可成。”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目光如电,扫过纳塔战士与霜月遗民,“然,血已同流,难已共担。今日幸存于此的每一个人,肩上所负,已非一族一家之存亡,而是这片土地新生之希望,是逝者未尽之志,是明月重光之誓言!”
纳塔战士们胸膛挺起,拳头无声握紧。霜月遗民们则屏住呼吸,眼中燃起微弱却顽强的火焰。
伊安珊猛地抬手,“锵” 一声,那柄伴随她征战四方、饮血无数的暗红色龙枪“赤鳞”,被她重重顿在地上,枪尖没入岩石三寸,雷光缭绕,发出低沉龙吟。
“我,伊安珊,纳塔龙眠之巢守墓人,雷枪‘赤鳞’之主,于此双月见证之下,立誓——”
她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裂夜空,赤红龙瞳中雷光乍现:
“自今日起,纳塔龙眠之巢与挪德卡莱新生之地,缔结生死盟约,永为兄弟血邦!”
“龙雷所向,即为新月之土剑锋所指!月光所照,即为龙裔子民挚友亲盟!”
“守望相助,荣辱与共!纳塔之粮秣、匠器、药石、甲兵,但有所需,无有不援!纳塔之雷霆,即为挪德卡莱之坚盾,凡犯此土、扰此民、惊圣眠者,虽远必诛,至死方休!”
誓言铿锵,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烙印在焦土之上,回荡在众人心间。她并指如刀,在覆盖龙鳞的左臂上一划,炽热如熔岩的赤金色龙血渗出,却没有滴落,而是被她以精纯龙雷之力包裹、激发,化作一道凝练无比、散发着磅礴生命气息与毁灭雷霆威压的赤金光流,凌空射向玉兔身前的地面!
嗤——!
光流没入焦土,却没有破坏地面,而是如同有生命般蜿蜒游走,瞬间在地面蚀刻出一个复杂、古朴、充满龙族蛮荒气息与雷霆律动的赤红龙纹盟约图腾!图腾中心,一枚缩小版的雷枪印记与龙鳞徽记交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严与不朽的誓约之力。
“以此血,此雷,此枪为证!盟约既立,山河共鉴,星辰不移!”
伊安珊收手,臂上伤口在龙族强大生命力下迅速愈合,只留下一道淡金色的痕迹。她目光灼灼,看向苍石翁,看向每一位霜月遗民。
苍石翁早已老泪纵横,浑身颤抖,不是恐惧,而是巨大的、近乎承受不住的激动与感激。他推开搀扶他的族人,踉跄上前,对着伊安珊,对着那赤红龙纹图腾,更对着圣坑与新月,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跪倒,以额触地,行霜月一族最古老、最庄重的大礼。他身后,所有霜月遗民,无论老弱妇孺,无论前猎月人,尽皆匍匐在地,无声哭泣,那是劫后余生、得见光明、得遇强援的宣泄与至诚感激。
“龙帅……龙帅高义!纳塔厚恩!挪德卡莱残族,没齿难忘!没齿难忘啊!!” 苍石翁声音嘶哑哽咽,几乎语不成调。他挣扎着爬起,同样划破掌心——流出的血并非龙裔那般炽烈,却带着霜月遗民特有的、微凉的月华气息与历经磨难后的坚韧——将血滴入那龙纹图腾边缘。
“霜月遗族,残存之众,于此立誓!” 他嘶声力竭,仿佛要将心肺都吼出来,“永奉‘守护之月’(嫦娥)、‘梦月遗泽’(希珀塞莱尼亚)为尊!以‘玉冕行者’大人为地上指引!自此摒弃‘库塔尔’邪名,重归月之正道!挪德卡莱之地,即为新月之土,纳塔之盟,即为吾等之盟!凡盟约所至,霜月之民,愿为前驱,愿为后盾,血脉不绝,此誓不渝!若违此誓,天地共弃,血脉枯竭,永堕虚无!”
血液滴入图腾,与赤金龙血交汇,却没有相融,而是如同泾渭分明的两条溪流,在图腾中各自流淌,却又在核心处交织、共鸣,散发出一种奇异而和谐的光芒。象征着两族血脉不同,却意志同归,生死相托。
所有霜月遗民跟着怒吼宣誓,声浪虽不大,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几名前猎月人头领更是以拳捶地,直至拳骨破裂,鲜血渗入焦土,眼中是洗净罪孽、以血为证的疯狂与虔诚。
盟约的气息,在篝火上空凝聚,在双月辉光下升腾。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到那方白石,汇聚到静默的玉兔身上。
玉兔缓缓起身。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但当她站起时,仿佛整片天地的月光都微微向她倾斜了一瞬。它额间玉冕光华流转,赤瞳平静地扫过伊安珊,扫过苍石翁,扫过每一张或坚毅、或悲怆、或期盼的面孔。
然后,它抬起前爪,轻轻按在自己额间的玉冕之上。
没有声音发出,但一股清晰、平和、坚定、仿佛直接响彻在每个人灵魂深处的意念,如同月光洒落般,无差别地笼罩了所有人:
“吾,承月之遗泽,受地灵之托,暂代守望。”
“此身所在,即为誓约之证,亦为新月之眼。”
“以逝者之志,铸此盟之基;以生者之愿,固此盟之石。”
“愿此土,伤痛抚平,生机重燃。愿此民,忘却旧殇,心向明月。愿此盟,如月恒在,光耀山河,守望……至永劫。”
意念落下的刹那,它额间玉冕光华大盛!一道凝练如实质、纯净无暇、蕴含着新生、守护、净化、链接之意的银蓝色光流,自冕中射出,精准地注入地面那赤红与霜白交织的龙纹图腾核心!
嗡——!!!
图腾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赤金、霜白、银蓝三色光辉冲天而起,并非杂乱混合,而是螺旋交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最终在离地三丈的空中,凝聚成一枚凝实、稳定、散发着磅礴生命气息与庄严誓约力量的巨大三色光印!光印缓缓旋转,内部隐约有龙影盘旋、新月悬照、群山巍峨、万民祷祝的幻象生灭!
这光印,不仅是盟约的象征,更是纳塔的雷霆守护之力、霜月遗民的月之信仰、以及“玉冕行者”代表的新生地灵意志,三者力量与意志的共鸣与融合!是真正意义上,扎根于此地、守护此民、连接三方的、牢不可破的誓言具现!
光印成型,缓缓沉降,最终无声无息地没入圣坑边缘的大地。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但所有人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微微震颤了一下,仿佛有什么沉重而坚实的东西,生根了。一股温暖、坚定、充满希望的力量,以圣坑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悄然扩散开去,拂过焦土,拂过废墟,拂过每一个幸存者的身躯与灵魂。
疲惫仿佛被洗去一丝,伤痛似乎减轻了一分,心中的迷茫与恐惧,被一种沉甸甸的、名为“责任”与“希望”的东西悄然取代。
“誓成——!!!”
伊安珊与苍石翁同时暴喝出声,声震四野!纳塔战士们以拳击胸,甲胄铿锵,发出低沉而整齐的战吼,如同雷霆滚过大地。霜月遗民们伏地叩拜,许多人再也抑制不住,放声痛哭,那泪水中有悲伤,有解脱,更有新生的狂喜与找到归宿的踏实。
玉兔静静看着这一切,赤瞳中倒映着三色光印没入大地的余晖,倒映着篝火旁相拥而泣或击掌相庆的人们,倒映着天空中那轮温柔守望的银蓝新月。它轻轻跃下白石,走到圣坑边缘,低头望向坑底沉睡的嫦娥,望向那枚悬浮的“梦纱之契”宝石。
“姐姐,纱幔前辈,你们看到了吗?” 它的意念无声流淌,只有自己能听见,“盟约,立下了。家,还在。路,开始走了。”
它抬起头,望向东方。天际,鱼肚白已化作绚烂的朝霞,即将喷薄而出的旭日金光,与西沉弦月的清辉、永恒守望的新月银蓝,构成一幅辉煌而充满希望的画面。
长夜将尽,黎明已至。血与火铸就的盟约,将成为这片新生之地最坚实的基石。而未来的路,纵然漫长艰险,但携手同行,心向明月,便无所畏惧。
新月之地,于此新生。盟约之誓,山河为证。守望之路,自此而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