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铁西区的工厂区，机器的轰鸣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密度和强度，空气中混合着钢铁切削、煤炭燃烧、油漆喷涂以及新运到的进口设备特有的防锈油脂气味，形成一股独属于工业时代的、充满力量感的复杂气息。
海外拍卖设备的陆续到位和安装调试，如同一股强劲的新鲜血液，注入了东北军工这具正在高速奔跑的躯体。它不仅直接提升了关键环节的加工能力，更重要的是，打破了之前许多“不可能”的技术瓶颈，极大地解放了技术人员和工人们的想象力与创造力。一种“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豪情，与“现在咱们也有好家伙了，得琢磨点更厉害的”的自信，交织在一起，催生着新的变革。
在厂区东北角那个曾经偏僻、如今却备受关注的“新概念武器研究室”仓库里，气氛与几个月前已大不相同。虽然依然杂乱，堆满了图纸、模型、试验失败的残骸和各类工具，但那种屡战屡败的沮丧感已被一种目标明确、步骤清晰的亢奋所取代。
那台来自拍卖会的、略显老旧但精度尚可的瑞士仿形铣床和几台精密小车床，被擦拭得锃亮，安置在专门加固过的地基上，成为了研究室的新核心。林致远和他的小组，现在有十几个人了，除了原来的技术狂人，还增加了几个从各车间抽调来的、手艺顶尖的老师傅。
他们的目标，已经从最初“探索防空火箭可能性”的模糊概念，聚焦到了一个更具体、更贴近实战需求的方向上——研制一种**轻型、廉价、易于生产、便于机动、能够进行面覆盖火力突击的野战火箭武器系统**。
这个想法的萌生，有多重原因。一方面，防空火箭的探索遇到了难以逾越的障碍：小型火箭弹要达到足够射高和精度，需要复杂的推进剂、精密的弹体、可靠的引信和有效的制导（哪怕是简易的），这在当时的技术和工业基础上，短期内无法实现。另一方面，李云龙和赵刚从部队反馈和自身经验中，都深刻意识到，我军在未来可能的战争中（他们内心已有所预感），面对装备占优的对手，仍将大量依赖机动、灵活的战术，需要一种能够突然、密集地倾泻火力，打击敌方集结地、指挥所、后勤节点等面状目标的武器，以弥补火炮数量不足、特别是重型火炮机动困难的短板。这种需求，在南方多山、多水网、道路条件差的地区尤为迫切。
“咱们不能总想着跟敌人硬碰硬，用大炮对轰。”一次内部研讨会上，李云龙指着地图说，“得多想想咱们的老本行——穿插、迂回、突然袭击。要是能有一种家伙，几个战士就能扛着跑，几分钟内就能把几十发甚至上百发炮弹砸到敌人脑袋上，打完了撒腿就跑，那该多带劲！”
林致远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思想。他结合小组之前积累的火箭弹基础技术（稳定飞行、固体推进剂配方摸索），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放弃对高空、高速、高精度的追求，转而设计一种**口径在100毫米左右、飞行距离数公里、结构简单、成本低廉、可以多管联装或单管简易发射的野战火箭弹**。它不追求直接命中点目标，而是依靠齐射形成的覆盖式杀伤来弥补精度不足。
“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一种‘飞行迫击炮弹’或者‘超远程集束手榴弹’。”林致远在图纸上比划着，“弹体用普通无缝钢管或拉伸钢瓶改造，推进剂就用我们改进过的、燃烧相对稳定的双基药柱。尾翼设计已经有一些心得，可以保证基本飞行稳定。引信用碰炸的，甚至可以考虑部分使用延期引信，增加杀伤效果。关键是发射装置——要极简。可以设计成多管定向器，架在卡车上就是车载火箭炮，拆下来用简易支架和瞄准具，放在地上就是步兵火箭炮，甚至……理论上，在紧急情况下，不用发射管，直接用电发火或导火索引燃，放在土堆上就能打！”
这个想法极具颠覆性，也极其符合我军“人民战争”和灵活机动的传统。但也有很多人质疑：精度这么差，打不准不是浪费弹药吗？火箭弹生产成本比普通炮弹高吧？安全性如何保证？
赵刚主持了多次技术论证会。他让林致远团队用数据说话。林致远展示了他们用新到的精密设备加工出的改进尾翼和喷管试验结果，证明可以将火箭弹的散布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对面积目标而言）。材料处的同志核算了成本，如果大量采用冲压、焊接等成熟工艺，简化部件，单发火箭弹的成本可以控制在同口径普通炮弹的1.5倍以内，考虑到其火力密度和突然性，效费比可能很高。安全问题，则通过严格的生产工艺和质量控制来解决。
“任何新武器都有风险，也都有其适用的战术。”赵刚总结道，“我们不能因为担心精度就不发展面杀伤武器，就像不能因为刺刀拼不过坦克就不发展反坦克武器一样。关键是找准定位，完善战术。林致远同志提出的这个方向，符合我军传统战术对突然、密集火力的需求，技术上也有了一定积累。我建议，集中力量，尽快搞出原理样机和初步的战术想定，进行实弹验证。代号……就先叫‘**107毫米野战火箭系统**’前期论证项目吧。”
李云龙一拍板：“干！需要什么支持，说话！老子早就想看看，咱们自己琢磨的‘窜天猴’到底有多大能耐！”
于是，“107项目”正式启动，获得了仅次于“51式”系列量产和防空高炮仿制的优先资源支持。林致远团队如鱼得水。新到的精密机床发挥了巨大作用：用于加工尾翼的精密冲压模具、保证喷管几何尺寸一致性的仿形铣削、火箭弹测直测径用的光学比较仪……这些过去不敢想或做不精的环节，现在得以实现。韩工也经常过来串门，提供机械设计和加工工艺方面的建议。来自化工系统的苏明华则帮忙优化推进剂的混合均匀性和燃速稳定性。
几个月后，第一具由六根无缝钢管焊接而成的简易发射架（模仿多管火箭炮布局，但极其简陋）和十几枚手工打造的107毫米火箭弹样弹，被秘密运往辽西某偏僻的山地靶场。
试射那天，李云龙、赵刚、韩工、苏明华等核心人员到场。林致远亲自指挥。发射架被架设在一个土坡反斜面，用简陋的光学瞄准具对准了几公里外一片划定的山坡区域。
“预备——放！”
随着电钮按下，六枚火箭弹次第点火，拖着桔红色的尾焰和浓烟，嘶吼着冲出定向管，在空中划出六道略显歪斜但大致平行的烟迹，呼啸着飞向目标区。数秒后，远处山坡上腾起六团火光，爆炸声沉闷传来，在山谷间回荡。
观测员报告：落点散布在一个长约三百米、宽约一百米的椭圆形区域内，基本覆盖预定目标区。火箭弹飞行稳定，未出现中途坠落或早炸。
“成功了！”林致远激动地握紧了拳头，尽管他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距离真正可靠、可批量生产的武器系统还差得远，但这确凿无疑的齐射和覆盖效果，证明了基本概念的可行性。
李云龙举着望远镜，看着远处山坡上尚未散尽的硝烟，咧开了嘴：“他娘的，动静不小！覆盖挺大一片！这东西……有搞头！”他仿佛已经看到，在未来战场上，这样的齐射火力能给敌人带来多大的震撼和杀伤。
赵刚则更冷静地记录着数据，并提醒：“威力、射程、精度稳定性、不同环境下的可靠性、发射装置的轻便化和标准化、快速装填……需要解决的问题还很多。但这第一步，迈得很扎实。”
“107”这只“丑小鸭”，在东北的黑土地上，发出了它第一声虽不完美却充满潜力的啼鸣。
就在林致远团队埋头攻关“107”的同时，一封来自南方的信件，跨越千山万水，送到了李云龙的案头。信纸皱巴巴的，字迹粗犷有力，透着一股熟悉的“匪气”：
“老李：见字如面！听说你小子在沈阳捣鼓出不少新家伙？‘51式’快慢机（指步枪和机枪）名声都传到老子这儿了！我这边刚接了新命令，部队要整编换装，扩充成军。他娘的，看着番号大了，可手里的家伙还是老三样，汉阳造、中正式、三八大盖，比万国博览会还全乎！就轻机枪还算凑合，是挺‘捷克式’。就这点家当，怎么带新部队？怎么应付将来的大阵仗？听说你们那儿肥得流油，赶紧的，有啥好东西，先给老战友匀点！不求多，先武装老子的警卫团和主力团就行！价钱好说（反正老子现在也没钱，先欠着！）……孔捷。”
看着这封半是问候半是“打秋风”的信，李云龙是又好气又好笑。孔捷，他抗战时期的老战友，一起从晋西北的山沟里打出来的，脾气比他还要火爆几分，如今在华东某地担任主力师师长，听说最近要扩编成军。这家伙，鼻子倒是灵，隔着几千里地就闻着“腥味”了。
“这个孔二愣子，还是这副德行！”李云龙把信递给赵刚，“你看，打秋风打到老子头上了！还先欠着？他欠老子的酒钱还没还呢！”
赵刚笑着看完信，若有所思：“孔捷同志部队要整编换装，这倒是个实际情况。随着全国解放，部队正规化、现代化建设的步伐在加快。许多主力部队都在扩编，对制式武器的需求非常迫切。我们这边产能虽然上来了，但面对全军的需求，还是杯水车薪。不过，老战友开口了，于公于私，都不能不管。而且，用他们这样有丰富战斗经验的主力部队作为新式武器的首批试用单位，收集实战化反馈，对我们改进武器也大有益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李云龙摸着下巴，“可咱们现在自己都紧巴巴的，弹药生产刚刚满足日常训练和边境防御，步枪机枪生产线连轴转，新的‘51式’机枪（班用）还在调试……匀给他？拿什么匀？”
赵刚走到墙上的生产进度表前，仔细看了看：“这样，老李。‘51式’步枪的月产量现在已经稳定在了一个比较可观的数字，超出了我们最初对本地区部队换装的预计。可以请示上级，从我们的超额部分中，调拨一个整团（约两千支）的份额，优先配发给孔捷同志的新编军，作为其主力团的装备。同时，将我们试制成功的‘51式’轻机枪（班用），调拨一个营的装备（约六十挺）过去。弹药按基数配给。至于他念叨的更多好东西……”赵刚笑了笑，“可以把我们‘107项目’刚刚试射成功的消息，‘不小心’透露给他一点点，吊吊他的胃口，也看看一线指挥员对这种新武器的直观反应。”
李云龙眼睛一亮：“好主意！先给他点甜头，再把‘窜天猴’的钩子放下去！这小子，肯定坐不住！我这就给上级打报告，顺便给孔二愣子回信，馋死他！”
报告很快得到批准。上级也认为，将初步形成产能的新式装备，优先配发给即将执行重要任务或进行正规化试点的精锐部队，有利于尽快形成战斗力并检验装备性能。
于是，一批刚刚下线、经过严格检验、涂着新出厂防锈油的“51式”步枪和轻机枪，以及配套的弹药，被打包装箱，由可靠的军列押运，秘密南运，直送孔捷部队的驻地。
华东某地，一座刚被修缮一新的旧军阀军营，此刻热闹非凡。操场四周红旗招展，刚刚完成扩编组建的某军官兵，整齐列队，尽管穿着新旧不一的军装，但精神面貌昂扬。主席台上，身材敦实、皮肤黝黑、一脸络腮胡的军长孔捷，背着手，看着台下，眼神里除了惯有的威严，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期待。
今天，是部队接装新武器的日子。来自沈阳兵工厂的“特殊礼物”到了。
军需处长小跑上台，激动地汇报：“报告军长！东北工业部李云龙部长协调调拨的我军新式装备已全部运抵！计有‘1951年式’步枪两千零五十支，‘1951年式’轻机枪六十五挺，配套子弹三十万发！现已开箱查验完毕，请指示！”
“好！”孔捷一声大喝，声如洪钟，“他娘的，李云龙这小子总算没忘了老战友！全体都有！各团团长，按照预定方案，派人领枪！记住，这些可不是烧火棍，是咱们国家自己造的最新式家伙！都给老子爱护好了！领到枪的部队，今天下午就开始适应性训练！军械所的师傅们（指随装备来的几名技术保障人员）会指导！”
命令下达，各部队代表有序上前，领取那一捆捆用油纸包裹、散发着独特枪油和木质气息的新枪。当战士们拆开包装，看到那线条流畅、做工精良、泛着幽蓝光泽的步枪和机枪时，操场上一片低低的惊叹声。许多从战争年代摸惯了老旧杂式枪的老兵，抚摸着光滑的枪身、顺滑的拉机柄、清晰的表尺，眼中放光。
“乖乖，这枪真俊！”
“比‘中正式’轻巧，比‘三八大盖’敦实！”
“这机枪，看着就带劲！”
孔捷也忍不住走下主席台，从一个连长手里接过一支崭新的“51式”步枪，熟练地拉动枪栓，检查枪膛，举枪瞄准。“嗯……不错！重心合适，握持舒服，机件顺滑。”他咧嘴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李云龙这王八蛋，总算干了件正经事！”
接下来的日子里，新装备迅速分发到各主力连队。随装备来的几名技术员和从军里选拔出的骨干，组成教练队，迅速展开了新武器的操作使用、维护保养培训。训练场上，枪声不断，但不再是过去那种杂乱的声音，而是相对统一的、清脆的“51式”射击声。战士们很快喜欢上了新枪，其可靠性、精度和舒适度，远胜他们过去使用的武器，士气为之大振。
孔捷更是亲自带着警卫员，扛着一挺新到的“51式”轻机枪，跑到靶场，打了几个长点射，看着远处靶标被打得碎屑纷飞，满意地直点头。“好枪！火力持续性比‘捷克式’不差，重量还轻点！告诉后勤，想办法再多搞点！每个班至少要有一挺！”
然而，就在部队热火朝天地换装训练时，孔捷接到了李云龙那封“吊胃口”的回信。信里除了惯例的互相吹牛和挖苦，最后“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另，我这儿有几个臭小子，不务正业，鼓捣出一种能一次打出去好多发、跟放炮仗似的玩意儿，打得还挺远，一片山头都能盖住。就是准头差了点，不知道你孔大军长有没有兴趣瞅瞅？要是觉得还行，回头匀你点试试？当然，得等咱们这边‘玩熟了’再说。”
这话说得云山雾罩，但孔捷什么人？枪林弹雨里钻出来的，一听就明白了七八分：李云龙那儿在搞一种新式面杀伤武器！一次能打好多发，覆盖山头？那不就是……他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战争年代见过的，日军那种叫做“掷弹筒”但威力大得多的玩意儿？或者是……苏联老大哥那种传闻中的“喀秋莎”？
这个猜想让他心痒难耐。他立刻回信，语气更加“蛮横”：“李云龙！少跟老子卖关子！什么炮仗玩意儿？是不是‘喀秋莎’那种？是就赶紧的！老子拿一个营的‘51式’跟你换！不，一个团！先把样品和会操作的人给老子送来！实战检验，老子给你搞！藏着掖着算什么兄弟？！”
这封充满“土匪”交易风格的信再次北上，而华东的部队，则在“51式”的陪伴下，投入了更加紧张的正规化训练和战术演练，为即将到来的、他们尚不知晓的暴风骤雨，默默磨砺着新的爪牙。沈阳那边，“107”的改进和初步量产化研究，也在孔捷这封“加急订单”的无形催促下，进一步加快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