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总算是熬到头了。
回王府的马车上，气氛比去时还要凝滞几分。萧绝依旧是那个坐姿，背脊挺直，闭目养神，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他脑子里正翻腾着事情。
沈知意也依旧是那副被抽空了力气的模样，软软地靠在车厢壁上，小脸朝着窗外，只留给萧绝一个苍白脆弱的侧影。只是这次，她没有再“不小心”歪倒过去。
马车轱辘轱辘地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
萧绝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如同实质，落在沈知意身上。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试图从那张毫无破绽的、写满了“柔弱”和“无辜”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痕迹。
沈知意似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动了动身子，细声细气地，带着点怯意开口：“王、王爷……您……您为何这样看着妾身？”
萧绝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今日在宫里，你跳的那支舞，倒是别致。”
沈知意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耳根微微泛红，声音更小了：“王爷谬赞了……妾身……妾身只是胡乱比划，上不得台面，还……还差点摔了，丢了王爷的脸……”
“哦？”萧绝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探究，“本王看你转身那个动作，倒是颇有几分……韵味，怎么后来就绊倒了？”
沈知意抬起头，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委屈巴巴地：“妾身……妾身也不知道……就是脚下一软，许是……许是那裙子太长了，或者是妾身身子太虚，没站稳……”她说着，还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脚踝，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萧绝盯着她，没说话。
车厢里又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萧绝换了个方向，语气依旧平淡：“那个赵尚书……你似乎与他相熟？”
“赵尚书？”沈知意茫然地眨了眨眼，努力回忆了一下，才恍然道，“王爷是说……那位被妾身不小心洒了酒的赵大人吗？”她脸上立刻露出懊恼和不安，“妾身不认得他……今日是第一次见。都怪妾身手笨，没端稳杯子，弄脏了赵大人的衣裳……他……他不会生气吧？会不会影响到王爷？”
她说着，一双水眸忐忑地望着萧绝，里面是全然的担忧和对可能给夫君惹来麻烦的自责。
萧绝的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了一下。又是这样！每次问到关键处，她都能用这种天真懵懂、不谙世事的语气，把话题带偏，或者把原因归结到她那不争气的身子上！
他心里那股憋闷感又上来了。就像蓄足了力气的一拳，眼看就要打到目标，结果目标却变成了一团软绵绵、无处着力的棉花！
他不死心，决定再试一次，语气稍微沉了些：“今日宫宴之上，变故颇多。你可知，那赵尚书敬的酒……”
他话还没说完，沈知意突然轻轻“嘶”了一声，抬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眉头紧紧蹙起，脸色似乎比刚才更白了几分，声音也变得气若游丝：“王爷……妾身……妾身好像又有些头晕了……许是今日在宫里吹了风，又受了惊吓……”
她说着，身子微微晃了晃，像是随时会晕过去。
萧绝到了嘴边的话，就这么硬生生卡住了。
他看着她又开始扮演这副随时要碎掉的德行，胸口的火气蹭蹭往上冒，可偏偏又发作不得！难道他能揪着一个“头晕”的病人，继续逼问宫宴上的阴谋诡计？
他死死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伪装的蛛丝马迹。可她只是闭着眼，长睫轻颤，呼吸微弱，那副痛苦又脆弱的样子，简直……简直无懈可击！
就在萧绝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团棉花憋出内伤时，沈知意却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被水汽洗过的眸子清澈见底，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究和浓浓的“担心”，怯生生地望向他，声音细弱得像小猫叫：
“王爷……您……您是不是在生妾身的气？是不是……是不是意儿今天在宫里，又……又做错什么事，惹您不高兴了？”
她说着，眼圈又开始泛红，里面迅速积聚起水光，仿佛他只要点一下头，那金豆子立刻就能掉下来。
萧绝：“……”
他看着眼前这张写满了“我好委屈但我不知道错在哪里”的脸，所有旁敲侧击的念头，所有怀疑探究的心思，在这一刻，全部化为乌有。
他还能问什么？还能试探什么？
再问下去，倒显得他像个无理取闹、故意刁难病弱妻子的恶霸！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萧绝。他猛地靠回椅背，重新闭上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没有。你很好。”
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和烦躁。
沈知意似乎松了口气，但依旧不太放心，小声确认：“真的吗？王爷没有怪意儿？”
“……嗯。”萧绝连眼皮都懒得抬了。
“那就好……”沈知意轻轻拍了拍胸口，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然后又软软地靠回了车厢壁，小声嘟囔，“王爷不生气就好……意儿以后一定会更加小心的……”
萧绝听着她那细声细气的保证，只觉得额角青筋又在欢快地跳动。
小心？
他看她是故意的还差不多！
可偏偏，他拿不出任何证据！每一次，她都完美地躲在“病弱”和“无知”这两块金字招牌后面，让他所有的怀疑和试探，都像是打在了最柔软的上，黏糊糊，软塌塌，使不上力，还憋得一肚子火！
这女人……绝对是老天爷派来克他的！
萧绝在心里恶狠狠地想着，打定主意，回府之后，一定要让长风再加派人手，把这个女人的底细，从头到脚，再查个底朝天！
他就不信，她真能一点马脚都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