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行营里的气氛明显不一样了。
下人们伺候王妃时更加小心翼翼，眼神里除了以往的恭敬，还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虽然王爷明令禁止那天的细节外传，但“王妃娘娘临危不惧”的事迹，还是在小范围内悄悄流传开来。
而咱们的摄政王殿下，似乎也进入了一种……嗯，奇特的观察模式。
比如用膳的时候。
沈知意习惯性地夹了一筷子她超级喜欢的蜜汁火方，刚要送进嘴里，忽然想起自己还在“养病”，动作立刻变得慢吞吞，小口小口地咬着，一边吃还一边偷偷观察萧绝的反应。
萧绝不动声色地把她爱吃的几样菜往她面前推了推，语气平淡：“受了惊，多吃点好的补补。”
沈知意眼睛一亮，但还是矜持地、细声细气地说：“谢谢夫君，不过意儿胃口小，吃不了太多……”
“是吗？”萧绝挑眉，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本王怎么记得，某人上次一个人差不多干掉了半只醉鸡？”
沈知意：“……” 差点被嘴里的肉噎住。
这家伙！怎么连这个都记得！
她脸蛋微红，梗着脖子小声反驳：“那……那是那天特别饿嘛……”
萧绝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没再戳穿她，但那眼神分明在说：编，你继续编。
沈知意顿时觉得碗里的肉都不香了，有种底裤都快被看穿的错觉。
又比如议事的时候。
偶尔有将领或者幕僚来主帐汇报事情，看到王妃娘娘居然也在，起初都有些拘谨。但萧绝却没什么表示，仿佛她坐在旁边摆弄九连环或者翻看话本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有一次，一个将领汇报边境粮草调配的问题，说得有些复杂，几个数字来回倒腾。
沈知意正低头玩着一个精巧的鲁班锁，看似心不在焉，却在那个将领第三次报错一个数目时，轻轻“咦”了一声，抬起懵懂的大眼睛，软软地开口：“这位将军，你方才说朔州存粮是十五万石，怎么一会儿又变成十二万石了呀？是意儿听错了吗？”
那将领一愣，仔细一回味，顿时冷汗就下来了，连忙告罪：“是末将口误！是十二万石！多谢王妃娘娘提醒！”
萧绝坐在主位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从将领羞愧的脸上，移到旁边又开始认真研究鲁班锁、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的小娇妻身上，眸色深了深。
等将领退下后，帐内只剩两人。
萧绝状似无意地开口：“鲁班锁好玩吗？”
沈知意头也不抬，嘟囔着：“这个有点难，卡住了……”
“哦。”萧绝端起茶杯，“看来玩这个，还挺费脑子。” 需要那么清楚地记住枯燥的数字？
沈知意动作一顿，抬起头，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夫君你说什么？意儿没听清。”
萧绝看着她那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玩玩具的小笨蛋”的表情，扯了扯嘴角，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她面前那盏已经温了的燕窝粥往她手边又推了推。
这种微妙的变化，沈知意自然也感受到了。
她发现，萧绝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
以前他看她，更多的是那种“这是我的所有物，我得好好罩着”的霸总式纵容，带着点对她“娇弱”属性的无奈和习惯性保护。
但现在，那眼神里多了审视，多了探究，甚至……多了那么一丢丢她说不清道不明的，类似于“刮目相看”的东西？
他不再轻易被她“头晕”“胸闷”的借口糊弄过去，但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带着怒气逼问。他更像是一个耐心的猎手，或者一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大孩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表演，偶尔还会不动声色地配合一下，或者……轻轻戳一下她的泡泡。
这种感觉很奇妙。
好像两人之间那层“病弱美人”和“护短霸总”的标签被撕开了一角，露出了底下更真实、也更复杂的东西。
她不再仅仅是他需要小心呵护的娇花，而他，似乎也不再是她需要全力伪装、小心应对的“活阎王”。
这天下午，萧绝在处理公文，沈知意窝在旁边的软榻上翻看一本地方志。阳光透过帐帘缝隙洒进来，暖洋洋的。
沈知意看到某一页关于边境风土的记载，顺口就嘟囔了一句：“这书上说北狄人嗜食牛羊肉，很少吃谷物，怪不得他们老是惦记着咱们这边的粮食呢……”
她真的就是随口一说，像平时看话本子吐槽剧情一样。
没想到，萧绝从公文中抬起头，接了一句：“不止。他们那边气候苦寒，作物难生长，盐铁更是稀缺。光抢粮食不够，打通商道，用茶叶、布匹换他们的马匹和毛皮，才是长久之计。”
沈知意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驳：“可是开放商道风险也大呀，万一他们假借商队之名混进来探子或者军队怎么办？而且我们这边需要的马匹数量也有限……”
她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捂住嘴巴，睁大了眼睛看着萧绝。
完了！又说多了！
她赶紧找补，声音瞬间变得娇软无力：“啊……意儿就是……就是瞎说的，夫君你别当真……这些国家大事，意儿一点都不懂的……”
萧绝看着她那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不是平时那种冷笑或者讽刺的笑，而是真的觉得有点好笑，嘴角微微扬起，连眼底都带上了几分真实的笑意。
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懂？本王看你懂得挺多。连边境互市的利弊都分析得头头是道。”
沈知意脸红了，手指绞着书页，支支吾吾：“我……我就是……看的杂书比较多……”
“哦——”萧绝拖长了语调，点了点头，“看来丞相府请的西席先生，教的还挺杂。”
沈知意：“……” 没法聊了！
看着她窘得快要钻到地缝里去的小模样，萧绝终于不再逗她。他站起身，走到榻边，伸手拿过她手里那本地方志，随手翻看了一下。
“说得不错。”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开放商道确实有风险，需要严格的管控和准入制度。你的顾虑，兵部和户部那帮老头子也吵了很久。”
沈知意惊讶地抬起头，看向他。
萧绝的目光与她对上，没有了之前的探究和审视，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平等的交流意味？
“以后……”萧绝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说。在本王这里，不用一直装傻。”
沈知意的心，猛地跳快了一拍。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认可了她刚才那番“不懂装懂”的言论？还是……在告诉她，在他面前，她可以不用时时刻刻扮演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娇气包？
她看着萧绝，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是他那副冷峻的模样，但眼神却很认真。
沈知意忽然觉得，心里某个一直紧绷着的地方，悄悄松动了一点点。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软榻上的绣纹，声音轻轻的：“……哦。”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帐内的气氛，却仿佛在这一刻，悄然发生了变化。
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
萧绝看着她发顶的小漩涡，心里那种发现宝藏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他的王妃，果然不只是会哭唧唧和装晕。
她会“防身术”，她能记住复杂的数字，她甚至对边境局势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她像一本被华丽封面包裹着的、内容却精彩纷呈的奇书，让他忍不住想要一页页仔细翻阅下去。
而沈知意，在最初的慌乱和窘迫过后，心里也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关系，好像真的……进了一小步呢。
沈知意偷偷弯起了嘴角，决定晚上多吃一碗饭，庆祝一下！
嗯，就说是“压惊”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