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这一场来势汹汹的“高烧”,足足烧了三天才慢慢退去。
这三天里,摄政王府主院可谓是戒备森严,药味弥漫。太医一天来请三次脉,丫鬟婆子们进出都屏着呼吸,而王爷的书房,那低气压几乎能凝出水来。
也不知道是哪个眼神不太好,或者想象力过于丰富的下人,在某个黄昏,看到了这样一幕:
王爷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皱着能夹死苍蝇的眉头,站在王妃床前。而王妃烧得迷迷糊糊,云苓姑娘怎么喂,那药汁都从嘴角流出来,急得小丫鬟直掉眼泪。然后,王爷好像极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把夺过药碗,似乎……好像……大概……是亲手舀了一勺,递到了王妃嘴边?
当然,王爷的动作绝对称不上温柔,脸色也绝对算不上好看,那架势更像是在给不听话的下属灌毒药。而且王妃好像也没喝进去多少。
但!这已经足够了!
“我的老天爷!你们猜我瞧见什么了?王爷!王爷他亲自给王妃喂药了!”
“真的假的?你别是眼花了吧?王爷那手是拿剑批奏折的,还能拿药碗?”
“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虽然王爷脸色黑得像炭,但确确实实是喂了!”
“嘶——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就这么一鳞半爪、添油加醋的私下议论,像长了翅膀一样,悄无声息地飞出了摄政王府的高墙。
谣言这东西,最是神奇。它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
一开始还是“王爷黑着脸勉强喂了一口药”,传到外面茶楼酒肆,就变成了:
“听说了吗?摄政王为了他那病弱的王妃,亲自守在床边,一勺一勺,吹凉了喂药!那叫一个小心翼翼!”
“何止啊!我二舅姥爷家的三侄子在王府当差,说王爷为了让王妃吃药,还……还说了软和话呢!”
“不能吧?那位爷还会说软和话?说的啥?”
“好像是……‘乖,把药喝了’?”
“噗——”
某个正在喝茶的官员,一口茶水全喷在了同僚的脸上。
“你……你再说一遍?摄政王说……‘乖’?!”
整个京城的上流圈子,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炸雷。
“活阎王转性了?”
“铁树开花了?”
“这沈家大小姐,到底是何等人物?竟能降服那位爷?”
丞相府里,王氏和沈如玉听到这离谱的传言,脸都绿了。
“娘!这怎么可能?!”沈如玉气得摔碎了一个茶杯,“那个病秧子,她何德何能?王爷怎么会……”
王氏也一脸阴晴不定:“莫非……王爷就喜欢这种柔弱不能自理的?”她心里又悔又恨,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
“我不信!肯定是那些下人乱传的!”沈如玉咬着帕子,嫉妒得眼睛发红。
而某些一直盯着摄政王府动向、准备看笑话或者抓把柄的人,也彻底懵了。
“这……这跟我们预想的不一样啊?不是说好的活阎王折磨娇弱妻吗?怎么变成情深义重喂药郎了?”
“查!再去查!这王妃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外面的风言风语,自然也刮进了摄政王府。
长风一脸古怪地站在书房,向他家王爷汇报着市面上最新出炉、已经衍生出十几个版本的“喂药传奇”。
萧绝起初还没在意,直到听到那个“乖,把药喝了”的版本时,他手里拿着的、准备批阅奏折的朱笔,“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
他额头上的青筋欢快地蹦跶着,脸色由青转红,再由红转黑,精彩得像调色盘。
“谁?!是谁传出去的?!”他一掌拍在书案上,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三跳,“本王何时……何时说过那种混账话?!”
他当时明明是极度不耐烦地抢过碗,粗声粗气地说了句“张嘴”!跟“乖”这个字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
长风憋着笑,肩膀微微抖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王爷息怒,都是些无知下人胡吣,属下已经派人去查了,定要揪出那源头,重重惩治!”
“查!给本王狠狠地查!”萧绝气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还有外面那些乱嚼舌根的,都给本王……”
他话没说完,隔壁卧房又传来了沈知意细细弱弱、带着点刚醒的沙哑的声音:“云苓……外面……外面在吵什么呀?”
萧绝的脚步猛地顿住。
紧接着是云苓压低了声音、却依旧能隐约听到的回答:“小姐,没什么,就是……就是外面有些不着调的传言,说……说王爷前几日亲自给您喂药呢……”
然后,是一片沉默。
过了好几秒,才听到沈知意用一种超级虚弱、超级不可思议、还带着点受宠若惊的语气,轻轻“啊”了一声,细声细气地说:“王、王爷他……他金尊玉贵,怎么能做这种事……定是……定是那些人看错了,或者是我病糊涂了,记岔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清晨,足够清晰地传到隔壁书房。
萧绝:“……”
他感觉胸口那口老血快要压不住了。
他看着桌上那断成两截的朱笔,又听着隔壁那女人“善解人意”的澄清,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现在冲过去解释?说他根本没那个意思?跟一个“病弱”的王妃计较这种荒唐谣言?
他丢不起那个人!
这黑锅,他好像是背定了!
萧绝铁青着脸,对着长风咬牙切齿地低吼:“还愣着干什么?!去把府里上下所有人的嘴都给本王管严实了!再让本王听到一句风言风语,全部发配去洗马厩!”
“是!王爷!”长风赶紧领命退下,一出书房门,终于忍不住,嘴角咧到了耳根子。哎呀呀,王爷这吃瘪的样子,可是千年难得一见啊!
而卧房里,云苓正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小姐。
沈知意靠坐在床头,小口喝着温水,苍白的脸上似乎因为刚才那个消息,泛起了一点点极淡的血色。她垂下眼睫,轻声对云苓说:“这谣言传得……也太离谱了些。王爷他……定然是恼极了。”
云苓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小姐,外面现在都说王爷心疼您呢……”
沈知意轻轻叹了口气,那模样看起来又柔弱又无辜:“只怕……王爷会更觉得我是个麻烦了吧……”
她嘴上这么说着,眼底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