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停在别墅门口时，天色已彻底黑透。雨后的空气带着沁人的凉意，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沈熹微付钱下车，站在铁门外，没有立刻进去。她抬头望向二楼书房的方向，窗户亮着灯，勾勒出陆北辰坐在书桌后的模糊剪影。他还在工作。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风衣口袋，那个中国结硬硬的轮廓硌在指尖，也硌在她的心上。深吸一口气，将那份从邻市带回来的寒意与紧张用力压下去，她才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玄关的灯亮着，温暖的光线驱散了门外的黑暗。她弯腰换鞋，动作尽量放轻。
“回来了？”
低沉的声音从客厅方向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沈熹微动作一顿，直起身，看到陆北辰不知何时已从书房出来，正站在客厅与餐厅的交界处，手里端着一杯水，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
他换了家居服，头发有些微湿，似乎刚洗过澡，卸去了白日商场的凌厉，但眼神里的锐利并未减少分毫。
“嗯。”沈熹微将背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脱下风衣挂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如常，“你忙完了？”
“刚结束。”陆北辰走近几步，视线在她脸上细细扫过，像是在评估什么，“今天去哪里了？打你电话关机。”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随口询问，但沈熹微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平淡之下的一丝紧绷。他很少过问她的具体行踪，尤其是在她明确表示要去法院的日子。
“去……见了以前法学院的一位老教授，请教些问题。”沈熹微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直视，走向厨房给自己倒水，“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刚在地铁站充了会儿。”她早就准备好了这套说辞，此刻说出来，心脏却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这是她第一次对他撒谎。
“是吗？”陆北辰跟到厨房门口，倚在门框上，看着她倒水的背影，“哪位教授？林教授？”
“不是，是另一位，你不认识的。”沈熹微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稍微镇定了一些。她转过身，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你吃过了吗？”
“等你一起。”陆北辰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她，那眼神太过深邃，仿佛能穿透她故作镇定的表象，看到她心底翻涌的秘密。“佣人已经把饭菜温着了。”
晚餐被摆上桌，依旧是长长的餐桌，两人分坐两端。菜肴精致，热气袅袅，但气氛却比之前的任何一顿饭都要凝滞。
陆北辰吃得不多，动作优雅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没有再追问她白天的行踪，但沈熹微能感觉到，他的注意力始终萦绕在她身上，那种无声的审视，比直接的质问更让她坐立难安。
她小口吃着饭，味同嚼蜡。口袋里的中国结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无法安坐。她几次想开口，将今天的一切和盘托出，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告诉他，她私自去调查了他父亲的旧案，还可能引来了程家的跟踪？在他正全力应对程家商业攻势的关头？
她不敢想象他的反应。是愤怒于她的擅自行动？还是担忧她的安全？抑或是……再次将他拉回那段他不愿面对的过去？
她不能冒这个险。
“今天的庭前会议还顺利吗？”陆北辰忽然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沈熹微猛地回神，差点碰倒手边的水杯。“还……还好。”她稳住心神，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对方有些新的证据提交，需要核实。”
“嗯。”陆北辰应了一声，夹了一筷子她喜欢的清炒芦笋，放到她碗里，动作自然，眼神却依旧深沉，“工作上遇到难题，可以跟我说。”
这句话听起来是关心，但沈熹微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试探。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我知道。”她低下头，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芦笋，喉咙有些发紧，“谢谢。”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在空旷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一种无形的隔阂，比餐桌的实际距离更远，横亘在两人之间。
沈熹微能感觉到陆北辰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那不仅仅是因为商业上的博弈，似乎更与她今晚异常的沉默和那个漏洞百出的借口有关。
他是不是……不相信她？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痛。
饭后，沈熹微以整理案卷为由，快速回到了二楼的小书房，几乎是逃离了那令人压抑的餐厅和陆北辰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她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沁满了冷汗。
她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用证物袋装好的中国结，在灯光下端详。红色的丝线，复杂的编织手法，除了旧，看不出任何特别。但它却能让王明启产生那么激烈的反应。
“箱子底下……”她喃喃自语。
这个中国结，是钥匙？还是锁？
她将中国结小心地锁进书桌抽屉的最底层，仿佛这样就能暂时锁住那个沉重的秘密，以及随之而来的、令人不安的阴影。
而楼下客厅里，陆北辰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里捏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陈默刚刚发来的最新消息：
【陆总，查到夫人今天购买了一张前往邻市的高铁票，并于下午返回。购票和乘车使用的都是她个人的身份信息。需要进一步调查她在邻市的具体行程吗？】
陆北辰盯着那条信息，眸色暗沉如夜，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她没有去见什么老教授。她去了邻市。独自一人。关机。
为什么撒谎？
一种混合着担忧、疑虑，以及一丝被排除在外的愠怒的情绪，在他心底交织、翻涌。
他沉默良久，最终，指尖在屏幕上敲下回复：
【暂停调查。这件事，我亲自处理。】
他放下手机，目光再次投向二楼书房那扇紧闭的门，眼神复杂难辨。
夜色渐深，别墅里一片寂静。两人隔着一层楼板，各自怀揣着心事，以及那个横亘在彼此之间、尚未被捅破的秘密。
沉默，在这一刻，成为了最遥远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