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里带着一股湿冷的寒意。
沈熹微起得很早，动作放得极轻。她换上一身低调的灰色休闲装，将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看上去不像平日里那位端庄的法官，更像一个出门办事的普通白领。
她走到玄关，从衣帽架上取下自己那件常穿的米色风衣。目光掠过旁边挂着的、陆北辰那件昂贵的羊绒大衣时，她的动作停顿了一瞬。昨晚他回来得很晚，带着一身酒气，她睡得迷迷糊糊，只感觉他从身后拥住她，手臂收得很紧，含糊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很快又沉入睡眠。
此刻，那扇紧闭的卧室门后，他大概还在沉睡。
沈熹微收回视线，穿上风衣，拿起早已收拾好的双肩包——里面只装了必要的证件、充电宝、一个笔记本和笔，还有打印出来的关于王明启和那家建材公司的零星资料。她没有拖行李箱，不想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
她没有留纸条，也没有发信息。这件事，在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前，她不想让他知道。这无关信任，更像是一种……保护。保护他不被尚未确定的过去再次刺痛，也保护这段刚刚萌芽、尚且脆弱的关系，不被未知的风暴摧毁。
轻轻带上门，锁舌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屋内的一切。
雨丝斜斜地打在车窗上，模糊了城市的轮廓。高铁站里人流如织，沈熹微压低帽檐，混在人群中，顺利地通过安检，登上了前往邻市的列车。
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心跳才后知后觉地有些加快。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独自行动，奔赴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目标。这不像在法庭上，一切都有程序和法律条文可依循。前方等待她的，可能是一个无法沟通的老人，一段被刻意遗忘的历史，甚至……可能是危险。
她深吸一口气，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再次翻看那些打印出来的、寥寥无几的信息，试图在脑海中构建出更清晰的脉络。邻市，康乐园养老院，这是她通过一些非官方渠道核实到的，王明启最可能的栖身地。
列车平稳地行驶着，车厢内很安静，只有铁轨规律的摩擦声。沈熹微看着窗外被雨水浸润的、连绵的田野，思绪却飘回了那个灯火辉煌的宴会厅，飘回了陆北辰看到她颈间翡翠时深沉的眼神，飘回了他说“我们谈谈”时，自己那瞬间失序的心跳。
她这么做，到底是为了查明真相，还是为了……更靠近他一些？为了有朝一日，能真正触及他内心那片被封锁的荒原？
她不知道。
一个多小时后，列车准时抵达邻市。雨已经停了，天空依旧阴沉。沈熹微跟着人流走出车站，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报出了“康乐园养老院”的地址。
车子驶离繁华的市区，周围的景象逐渐变得稀疏、老旧。养老院坐落在一片相对安静的街区，外墙有些斑驳，院子里种着些常青树木，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寂静。
沈熹微付钱下车，站在养老院略显锈蚀的铁门外，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她整理了一下衣领，将那份微妙的紧张感压下去，脸上恢复惯常的冷静，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前台是一位中年女士，正低头看着手机。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您好，请问找谁？探视需要登记。”
沈熹微走上前，没有暴露自己的法官身份，只是微笑着说：“您好，我想探望一位叫王明启的老人。我是他一位远房亲戚的朋友，受委托过来看看他。”
她刻意说得模糊，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盘问。
前台女士在电脑上查询了一下，点了点头：“王爷爷啊，他在三楼的307房间。不过他前段时间中风后，说话不太利索，记忆力也衰退得厉害，可能不太认得您。”
“没关系，我就是来看看他，待一会儿就走。”沈熹微保持着微笑，在来访登记本上写下了一个假名字和联系方式。
顺着略显陈旧的楼梯走上三楼，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老人气息混合的味道，有些沉闷。沈熹微找到307房间，门虚掩着。
她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回应。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门。
房间不大，摆放着两张单人床，靠窗的那张床上，一位头发花白、身形消瘦的老人正背对着门口，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和脆弱。
沈熹微的心微微揪紧。这就是王明启？那个可能掌握着关键线索的人？
她放轻脚步，走到老人身边，弯下腰，用尽量温和的声音开口：“王伯伯，您好。”
老人缓缓地、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来。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浑浊，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迷茫。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完全听不清在说什么。
沈熹微的心沉了下去。学长的消息是准确的，老人的状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直接询问，恐怕是行不通了。
她看着老人空洞的眼神，又看了看这间简陋的房间，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酸涩。一个曾经在司法系统工作过的人，晚年竟是这般光景。
她拉过旁边一张凳子，在老人身边坐下，没有急着追问，只是像真正的探视者一样，用平和缓慢的语调，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比如今天的天气，养老院的环境。
老人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偶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没有任何有意义的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沈熹微几乎要感到绝望了。难道这趟真的要无功而返？
就在她准备放弃，起身告辞的时候，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老人放在膝盖上的手。那双手干枯布满老年斑，但右手的手指，却无意识地、反复地在膝盖上描画着什么。
沈熹微的心猛地一跳！
她屏住呼吸，仔细看去。
老人手指颤抖着，在裤子的布料上，一遍又一遍，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类似……“程”字的轮廓！